第五十四章指黑为白
极星院很安静,只有风吹女贞树叶子响起的沙沙声,屋子里安依寒惬意的捧着粉彩花鸟茶杯喝着蜜水,里面放了生姜,喝了一口感觉浑身毛孔都舒泰极了。
其实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完全可以喝一些冰饮,不过缠枝为她准备蜜水习惯了,又觉得冰饮对小孩子不好,总怕把她喝坏,所以好了以后仍然喝这个。
正喝着,就听见外面院子里一阵嘈杂,刚刚的静谧烟消云散,时常不见人影的丫鬟婆子都出现了,有在大门口的,也有侍立在屋檐下的,各个抻长了脖子往门口张望。
缠枝略感惊奇。
“这是怎么了”看向悠哉自得的小姐,“要地龙翻身了”不然这群鼠虫蛇蚁也不会都跑出来团团转。
安依寒斜睨她一眼,扯起唇角。
“地龙没有,地头蛇倒是有一条。”
缠枝没明白,还要再问,却被外面请安的声音打断了。
“老爷安好。”
“老爷好。”
“给老爷请安。”
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这些声音,安饶大步走了进来。
五年来第一次。
缠枝一愣,喃喃道“还真是地头蛇啊。”随后紧张起来,“小姐,老爷来了。”要不要出去迎接啊。
安依寒放下手里茶杯,动作不疾不徐,看得缠枝着急死了,不管怎么说,老爷也是小姐的亲爹,即使从未关心在乎过,也没短缺过应用物什,每次小姐生病也没拦着不给请大夫,哪怕药贵重些,也没有说过一句,除了不闻不问,其实还算不错吧,缠枝想。
她扶着小姐下地,为她整理了下衣裙,这时安饶已经进了屋子,他一眼就看到了漂亮的小女儿。
他心情有些复杂,甚至坏心的想,得到贵人青睐的为什么不是锦姐儿或者荷姐儿,偏偏是安平氏生的整日病病歪歪的依姐儿,他差不多知道这个孩子的情况,偶尔馨姨娘会和他说起,不过都是依姐儿又请了大夫,或者依姐儿这个月吃了多少药,之前更是昏迷不醒一月有余,大夫接二连三的请,都说没救了,偏安平氏拧巴着不肯做寿衣备后事,谁承想这孩子还真是命硬,竟然挺了过来,连大夫都啧啧称奇,说胎病已祛,好好养着日后必会长命百岁。
说起来,他很久没听过馨姨娘提起依姐儿了,大概是无需再请大夫吃药了吧。
也是这孩子的福分,长这么大从没出过一次大门,第一次随安平氏出去便遇到了贵人,果然是命啊
贵人来大佛寺竟一点风声都没有,否则他定然早做准备,说不定那时看上的就是锦姐儿了。
而不是这个一点都不亲的依姐儿。
想着,难免沉了沉面色,低声唤道“依姐儿”
“你是谁”安依寒打断了他,略微歪着小脑袋,满脸的疑惑。
在门外偷偷看着的丫鬟万万没想到父女见面时三小姐第一句会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过想想也是,三小姐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见老爷,往常都病歪在闺房,逢年过节都不出去,只在这个小院子里和安平氏过,虽然投生在了富贵家里,却还不如穷苦人家呢。
安饶也怔忡半晌,他听见小女儿稚嫩的声音响起,却没想到会听到这句问话,和他来时路上想的有些出入。难道女儿见到父亲不是行礼问好满眼孺慕诉说思念之情吗
不过他仍然耐心回答道“依姐儿,我是你爹。”语气中有些不情愿,仿佛做了这个女孩的爹自己十分跌份,想了想宴息厅的贵客,安饶打起了精神,笑起来,他的笑容十分具有欺骗性,起码骗个小孩子还是可以的。
“依姐儿,之前你一直病着,爹时常想来看你,不过我们家里生意甚大,多且杂,日日繁忙,竟没得空。”他自顾自坐下,冲女儿摆手,让她靠近些,和颜悦色继续道“没想到依姐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又聪明又漂亮,不愧是我安饶的女儿,安家的嫡女。爹许久没来看你,你可生爹的气”他的语气又轻又柔,面上满满的愧疚。
安依寒心里哂笑一声,她真的活了很久很久,久到看遍了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岂会被安饶做作虚伪的表态欺骗。
她无辜的眨眨眼,并不靠前,反而退后一步,露出受伤的表情。
“你骗人,我明明是没有爹的孩子”
“放肆”安饶低喝,见女儿抖了一下,忙缓下情绪,“你如何会这样觉得,是不是你娘说的”又道,“你是有爹的,你是我的女儿,要不是你娘自私心怀怨毒喝了伤身子的药,你怎么会小小年纪就病痛缠身之前听闻你要不好,爹差点将潜龙郡所有大夫请来,你可不能听信你娘的话,她心思歹毒,害死你祖母不说,还将你把持起来不让爹见你,却反咬一口说我会伤害你,我是你亲生父亲,如何会害你,盼着你好还来不及。”怕女儿听不全,他特意放慢了速度,就差一字一句的耳提面命了。
安依寒终于抬头看着他,若论倒打一耙、指黑为白安饶当属首屈一指,偏还能露出受害者的嘴脸,语气真诚得让人无法不信,倘若她真的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恐怕还真就信了。
他们真的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吗安饶真的爱过安平氏吗安家老太太真的是安平氏气死的吗
安平氏没那个心机,她更多的是忍气吞声,一个正室夫人过的不如几个小妾,她昨日和安平氏取钱,谁料她浑身上下加在一起竟然只有五十两不到,谁家要是正室夫人做成这样真该抹脖子死了,一了百了,可她还是为了女儿挣扎着,忍受着,除了女儿生病时哭哭啼啼,其余时间竟看不出丝毫不如意之处,这样温婉的女子竟被说成了心思歹毒的恶妇。
安饶真是好啊。
安依寒活了太久,久到失去了趣味,复仇成了支撑她的意志,受过几次伤后便懂得了一个道理,无欲则刚。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她开始关闭自己的心,用游戏的态度生活,将心埋藏在深处,关上门,加了锁。
包括安平氏的关怀,包括宋妈妈的慈爱,包括缠枝的忠心,因为没走心,所以也没想过回报。
此刻却为安平氏深深地感到不值得。
这个男人不值得她的留恋和守护。
安家也不是她可以安心栖息的地方。
可惜,安平氏太柔弱了,唯有女儿是她的执拗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