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即使把夜斗揍得鼻青脸肿、捆成蚕样、倒吊在树下，都不会影响到新见雪。
会影响到她的，是更为深刻的东西。
“这就是传说中哥哥们的愤怒吗”雪音用树枝戳夜斗的脸,“真可怕。夜斗，你真的是罪孽深重呢。”
夜斗却收起了嬉皮笑脸“这是当然的啊。”
雪音瞪圆了眼睛。
夜斗这态度不正常
“......你是谁真的是夜斗吗”
“哈”
“居然没有想要推卸责任、蒙混过关”
“......怎么可能。”
虽然主谋是父亲大人，可到底，执行命令的,是他。
斩杀无数生灵、带来灾祸的,是他。
在遇到新见雪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比较好。
在遇到新见雪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暇顾及表情管理,只满心忐忑不安。
“呐，雪音，”夜斗问道,“如果你处在她的立场，遇到杀掉自己的凶手,会想怎么做”
“当然是报仇。”
“......”
“......”
“啊哈哈、哈哈......想也是啊。”
又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在里面，这种反应才正常。
考虑到对新见雪来说、这件事只发生在两年之前,她现在的表现已经足够冷静了。
夜斗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更为歇斯底里的复仇者,而不是现在这个只是情绪低落的小姑娘。
这让他的罪恶感更深了。
“但是,如果凶手是你的话,”雪音把头转到一边，“还是要稍微再考虑一下。”
夜斗不禁有些感动。
“......谢谢。”
雪音认可了夜斗的为人，相信了他的品格，不仅是站在亲友的角度，才会说出这种话。
新见雪其实也能明白这一点。
现在的野良神夜斗，和当年的刽子手夜斗，相差太大了。
当年的新见雪又惊又怒，但这种情绪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淡了。
至于现在，已经无所谓原不原谅了。
“一期哥，”五虎退抱着自己的膝盖，抬起头，“阿雪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呢。”
一期一振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在这里把祸津神杀掉，也于事无补。”
“老实说，我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五虎退看着自己的手掌，“我们不也是这样的吗成型之后，普遍不会再发生变化。某种意义上来说，阿雪完成了生命形式的升华，已经超出了人类。”
“这就是问题所在。”一期一振轻笑一声，“姬君依然拥有一颗人之心。”
她的愿望产生于人，她的动力来自于人，
而人的心，反复无常，敏感易变。
“会改变的吧”五虎退看着新见雪，“总有一天......”
“但不是现在。”一期一振眯起眼睛，“这种孕育中的状态，纯粹，懵懂，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哎”
“就像蚕被困在茧中，能否成功羽化，还未可知。不管成功还是失败......结果到来的那一瞬，都很值得期待。”
五虎退想象了一下“能成功就好了。”
那可不一定。
一期一振只笑了笑，没有说出口。
“还是进入正题吧。”
新见雪摆正手脚，衣袖垂在身体两侧，姿态端正。
“当年的事情，有些事情想要和你确认。”
“啊嗯，”夜斗也不免严肃起来，“我会知无不言。”
“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从后背被捅穿，濒临死亡。
“是吗......”
“现在想想，我也没必要把关注全放在一个道具身上。”
“”
“指使你杀人的那个人，”新见雪顿了顿，“那位父亲大人，为什么想要安定”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没有密切到可以得知他的计划的地步。”夜斗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想做出更为强大的神器。但之后......他并没有收罗刀剑付丧神的举动。”
“嘁，”大和守安定冷哼，“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有一个猜想。”夜斗顿了顿，“他之所以没有后续动作，是因为......”
“他的目的，在那之后，已经达成了。”
“......”
“......”
“虽然听起来好像不明觉厉，”加州清光嗤笑，“但可能范围也太广了吧达成目的，可以指他得到了刀剑付丧神，又可以指他是和审神者、时间溯行军或检非违使扯上了关系......”
然而，还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杀掉新见雪这件事本身。
“什么嘛，”新见雪在知道夜斗已经和主使决裂之后，胸中的空虚感愈加旺盛，“就这样撇清关系了吗”
理智告诉她，应该去找主使的麻烦。情感却提醒她，是夜斗直接使她变成了鬼。
“我没有撇清关系的意思啦”夜斗连连摆手，“所以说，这个，那个......”
“算了，”新见雪喃喃道，“反正......我也不怕你了。”
算上这一次，她和夜斗的见面其实已经有三次了。
第一次是在幕末时代，祸津神斩杀了她。
第二次是在战国时代，她回到了过去，遇见了过去的祸津神。当时她就放话，有机会一定要捅回来。
第三次，就是现在。
她也的确捅了回来。
“我们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新见雪站起来，“如果你手上有那位主使的情报，请务必发电子邮件告知我。”
“等等......”
“还有一件事，以后再遇上的话，请不要妨碍我的工作，”新见雪补充道，“遇到像今晚这样的对立情况，请你退避三舍。”
“......我知道了。”这次虽然没有百分百完成信徒的愿望，但也打了个擦边球，毕竟夜斗知道吸血姬会适可而止，“但是信徒许愿的话”
“就算你要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也不会因为和你之间单方面的共生关系而留手，你也一样，”新见雪打断他的话，“我虽然不怕你，但还是不喜欢你。”
“......”
“那么，我告辞了。”
夜斗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那孩子还是很讲道理的嘛，”小福玩着自己的头发，“居然就这样放过你了......吓小夜斗，你怎么了”
只见夜斗眼泪汪汪“怎么办，我没法放过自己”
“哈”
“这种时候被害者要不依不饶才能让加害者丧失良知啊”
“......你原来还有良知这种东西吗”
“她是时间溯行军。”
“然后”
“时间溯行军的背后是国津神。”
“......”
“时间溯行军的对立面，审神者的背后，是天津神。”
“......”
“是举报一波、出卖她加入天津神的阵营，还是辅助一波、帮助她加入国津神的阵营，是个问题。”
“......”
“......”
一歧日和一拳锤上他的脑壳“拜托你，有点良知吧喂”
倒是小福看着夜斗，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下面，嘿嘿一笑。
“我知道了，”她的语气雀跃，“我会帮忙掩盖她的气息的，放心吧，小夜斗。”
一歧日和动作一滞“哎”
“别看我这样，也是在高天原注册过的天津神哦。”
“你的意思是......”
“理论上来说，我应该举报她，”小福摇了摇手指，“但是呢，这场战争，不管哪一方获胜，都不会对我有多大的影响。”
她是贫乏神，因为贫穷而产生的战争多不胜数，她早已司空见惯。
“不过，不管是高天原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还是出云那帮不肯认命的家伙，我都不怎么喜欢。比较起来，还是小夜斗比较可爱~”
夜斗摸了摸脑袋
“谢谢，小福。”
“不用谢~”
“好，”夜斗握拳，“立刻去找那孩子的落脚地吧”
“你还是不要这么快出现在她面前刺激她比较好哦。”
“嗯......嗯......那就只有躲在后面，一直看着她的后脑勺了。”
“噫，这话说得像跟踪狂一样呢。”
不管新见雪的心情如何，见到夜斗，也算了解一桩心事。
很多事情，直到发生在面前，才会发现和自己当初以为的不一样。
她此前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和祸津神和平相处。
当然，更重要的是......
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遗忘了。
遗忘当时那种痛苦和绝望。
是因为结果不算太坏的关系吗
“呐，安定，”新见雪抓紧大和守安定的手，“有点......害怕。”
大和守安定蹲下身“为什么”
“人总是会忘记，”新见雪搂住他的脖子，“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忘记......”
忘记最初的心情。
忘记自己的原点。
这比直接死掉......还让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