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乖，抓自己喜欢的。”

如墨般化不开的黑暗里，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声柔和的呢喃，像半点烛光般，在这须臾片地绽放一抹光彩。

烛光渐渐扩大，露出一张明媚的脸，降红点朱的唇，微微弯着弧度，白净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红润，可那双眼却藏在黑幕里，看不见。

我伸出手，想拂开那遮眼的雾，可怎么样也碰不到她的脸。

近在咫尺，却宛若隔了万重云烟。

我身旁围着许多人影，她将我放下，我看见身下有无数珍宝服玩，黑压压一片。

“三小姐这边若能抓到凤钗，将来可是皇后命呢”

光影里，有一个声音响起，接着一双手伸出，一瞬间所有的光都聚在那个方向。

我爬过刀尺针缕，三教经书，花花绿绿的印章，摞成塔的钱币帐册，香气四溢的胭脂，终于爬到那只沉甸甸的凤钗前。

“咯咯咯”我笑的喜悦，伸手抓住了它

它比凤钗更沉，黑糊糊的一大块，也不光彩夺目，被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我抱紧它，朝光影中的她咯咯笑。

一瞬间，黑幕中传来无数嘈杂。

“哎呀，抓错啦”

“那是什么，谁把它放到这里的这东西一看就不吉祥”

“罢了罢了，快去请先生来卜算”

忽然声音一顿，戛然而止。

黑幕静寂无声，慢慢的光影开始消融，眨眼间，连最后一抹光束也散去。那些光影与笑声也都消失了，只剩漫天弥漫的血色。

我心中一慌，忙去抓她的手，却如镜花水月，隐匿无踪。

你去哪了，不要走，别离开我啊我拼命向前爬，却只能浸在无边黑暗里，我听见自己在呼喊：“咿呀咿呀”

怀中却有一束微弱的光，像所有的希望般，被我紧紧抱着。惶恐中，急忙低头，那只黑方块上有游龙浮现，发出阵阵低吼。

龙声沉吟：“是你杀了她们。”

我杀了她们什么，我怎么可能杀了她们我连连摇头，却发觉掌心一片灼热，垂眼望去，竟都是腥红的血，这是什么不不，不要

痛呼一声，我猛然醒来。

夏蝉轻鸣，窗外日光如沐，光景正好。屋内案上摆着新鲜的瓜果，散发淡淡清香。

落星在庭中酿花酒，听闻惊叫声忙跑来。我惊魂未定，忙抓住她的手问：“龙笼呢在哪里。”

“阿姐怎么了，手这般冰凉。”落星见我神色不对，忙撑开窗叶，好让屋内暖和些。

我置若罔闻地推开她，跳下床就去翻箱倒柜，一边找一边惊叫：“快找到它找啊”

落星脸色苍白，抱住我颤抖的身子，诧异道：“龙笼在书房暗格里，你亲手放进去的，阿姐难道忘了吗”

“对，对，在暗格。”我喘息几声，一瞬间像被抽干了力气般，呆呆看着洒在角落的阳光，眼中一片茫然，“在那里就好”

落星抚了抚我的额头，眉头微蹙：“阿姐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恍惚间，梦中层层光影又浮现，她温柔的呢喃与白皙的脸庞，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宝，和漫天化不开的浓浓血色，像山一般沉重，压在我的心头。

我缩在落星怀中，心中逐渐升起一丝害怕与恐惧。片刻后，握拳坚定道：“从今日起，书房上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几个时辰后，整个澜沧苑阖门落钥，撤走了所有的灯烛与仆役，整个书房空荡荡的，除了被上了三重锁的暗格。从此后，此处就成了禁地，谁也不能踏足半步。

婆子小厮们都不明白，一向沉稳的大公子，怎么会在午眠后，就同发了疯般，封了整个澜沧苑。

落星一脸忧色：“阿姐到底梦见什么了，为何这样害怕”

我听着窗外蝉鸣出神，低声问她：“何氏灭门，是何涵造反所致，与龙笼，更与我无关，对吗”

落星皱眉不语，片刻后，她退三步，面色肃穆正襟拜伏，沉声道：“小姐是闺中贵女，平日深入简出，从不曾招惹是非，何氏祸端小姐无辜，还请小姐不要再自责了。”

“为何我屡次梦到自己浑身是血，总有一个声音说，是我害了我娘，让她死于非命”

落星摇头，一双星目含泪：“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小姐，该放下了。有落星在，我会一直陪着小姐。”

两年了，对啊，都已经过去两年了

何画扇，你该放下了已经两年了，她，回不来了

忽然间，我头痛欲裂，肺中疼一层又一层如同刀绞，冷汗落雨般扑簌而下，湿透了重重蝉衣。

落星连忙唤风花呈药，我看着盏中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眉头紧蹙面色忧愁，眼中阴郁如同死寂，她她是我吗手一抖，药汁洒了满身。

那个能站在高台上怒斥群臣，能深夜与太子对弈谈笑，能刀口脱身大难不死的人，去哪了

眼前这个人，会撒谎，谁也不信任，甚至监视自己心爱的人。

“落星，我好累啊。”我软软地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阿姐”落星愣了愣，“阿姐怎么哭了，是不是疼的太难受，哎呀，药都洒了，我让风花再煎来。”

她急急忙忙起身，我忙擦干泪拉住她，挤出一抹笑：“不用了。”

落星面露忧色：“阿姐在难过什么”

“没什么。”我苦笑摇头，“只是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些事罢了。”

她轻轻拥住我，柔声安慰道：“阿姐不是说过，人要活在当下。既已是往事，就该忘却，莫要再为此烦恼了。”

看着她一本正经教导我的样子，我实在忍俊不禁，心中烦闷也一扫而光。便调笑她：“哎哎哎，我可只说过第一句话，后面的，都是谁教你的”

落星却忽然红了脸，憋了半天也答不出来，哼了声便起身欲逃。

“你脸红什么”我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压住，开始挠她痒痒肉。她哼哧哼哧地笑成一团，实在招架不住，便什么都招了。

“阿姐别挠了，我说我说，是是檀音寺的住持说的。”

“你去檀音寺干什么”我思索一番，撇了撇嘴：“切，又是去给北汜那小子祈福吧，朝廷派他往支汶战区督察赈灾，这才走没几天，你就这么担心他”

落星一张清稚的脸烧红，连忙摆手辩解：“我只是路过檀音寺，顺道，顺道向佛祖说了他两句好话罢了。阿姐莫要多想”

我移回目光，肚子里拿捏的几句话又憋了回去，心想这丫头不会还惦念着北汜那小子吧本以为这两人自去年我大病一场后，便渐渐断了来往，不想落星心里还不曾放下。

可我一想到北汜那冰窟窿似的木头脸，我就觉得心塞气虚。

死小子，坏小子，这么好的丫头，怎么就被他拐走了心思。

我一脸恨铁不成钢，咬紧牙关，眼前仿佛浮现北汜冷着脸的模样，便提起拳头就欲锤他，未想一拳出去空空如也，那厮在空中邪魅一笑，便如云烟般消散了。

落星吓得娟子都掉了，连忙摇了摇我：“阿姐在打什么呢”

我又挥出一拳：“打你心里头，想的那个傻子啊。”

落星抿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看我脸上却多了一丝柔和，与一点坚定。

她笑了笑，眼底却有几分落寞：“我欠他的太多了，只有这样慢慢还，总有一天会还清的，那时候，我和他，便两清了。”

窗外梨花正好，夏风和煦暖人。她嗓音轻飘飘地，像鸣叫的蝉声般，让人心头一颤。

“那样，多好。”

好吗

即便隔了千山万水，即便他不闻不问，即便那些美好的祈愿他听不见，你到底，是在还什么债

我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唉，傻丫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