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老者说的，云予伤及经络需要长期休养才能恢复，可能日后还会留下隐疾。俪园的侍婢已给他换了衣服，洗漱干净。可我看着他苍白的脸，总觉得心中隐隐的难受。像小刀轻轻划过，痛的坐立难安。
赵奕欢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守在云予床边，看着沉睡的云予若有所思。外面夜色渐深，深秋露重，我拢紧了身上的披风，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抹身影。
青衣老者路过我时，轻声道“何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挑了挑眉，悄然无声地跟了出去。
外面月入中天，我朝老者拱手“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老者摆手“不过举手之劳，老朽找大人出来，是为交代一事。”
“何事”
“其实方才中舍人醒过一次，他嘱咐我，带一句话给你。让你带上九龙珮找到李大人，速速赶回烟都向太子上报此事。还有，切忌务透露给旁人。”
我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老者又拱手道“老朽跟随唐郎君数十载，郎君一向效忠普德皇后，对太子殿下一片忠心可见。老朽所言属实，绝不敢欺瞒。”
我看他说的恳切，便点头道“那好，这里就拜托先生了。”
老者还想说什么，忽然耳畔有风声掠过，踩瓦点地轻若无声。眼角余光里，一袭墨衣轻飘飘落在我身后。
我眼色微凝，刚摸到袖中七星短刀转身，便对上一双冷若冰霜的眼。
我微讶：“北汜，你怎么回来了”
提刀的北汜摇晃两下，嘴角忽然溢出一抹浊血，朝我直直倒下。
我大惊，连忙抱住他半边身子。老者扣住他手腕，眉头一皱，大喝道：“来人快来人”
侍卫涌上，将北汜连忙抬了进去。我僵着手楞在原地，被血浸透的掌心一片猩红。赵奕欢瞥了一眼，脸色大变“北公子，这是怎么了”
我根本无心搭理他。武功高强的北汜，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侍女们围着北汜，脱去他身上被割破的衣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被血染透的夜行衣下，是重重剑伤。
刀刀见血，触目惊心。
“受了伤还疾行，难怪血气逆行。”老者嘟囔一句，匆忙拉开针袋，取针过火，疏通经脉。
片刻后，北汜侧身吐出一大口黑血，朦胧下睁开了眼。他转了转眼球，将目光挪向我，一字一顿嘶哑道：“云郎”
“他没事，伤势稳定住了，莫要担心。你这是怎么回事，唐悠呢”
北汜脸色缓和几分，又立刻蹙起眉头：“北川军至后，我得知俪园生变立刻赶回，未想在城西中了埋伏，咳咳咳”
我猜错了。
刺客的确要去城西，可他们的目的不是朱家，而是北汜。十几人围剿北汜，同样不留生机。
赵奕欢显然也知晓经过，听罢同样面露讶色，给我比了个怀疑的眼色。
“咳咳咳，”北汜受的伤不轻，咳了几声又是一口黑血喷出来。
他死死抓住我的袖子，气若游丝道：“我和刺客曾交过手，是咳咳咳”他闷哼一声，又咳出一大口血。
赵奕欢扑到他面前“是谁”
北汜眉头紧蹙，看向赵奕欢的目光闪烁，苍白的嘴唇轻启，似乎有话要说。可片刻后又咬紧了牙关，背气昏了过去。
赵奕欢脸色瞬间惨白，捏着北汜的手猛地握成拳“是谁到底是谁”
“够了”我拉开他，有些怒道，“人都这样了，还问什么”
赵奕欢被我推的一个踉跄，坐倒在地，眼神却像失了魂魄般，空洞无神。片刻后，他才慢慢缓过来，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太心急了，让老弟见笑。”
我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这个赵奕欢，怎么脸色忽然变得这么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对劲。
“赵兄操劳过度，不如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守着。”
赵奕欢扯了扯嘴角，沉思片刻后道“也好，劳烦老弟了。”
我点了点头，拱手相送。待赵奕欢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朝老者道“请先生转告唐大人，盯紧驿站那边。”
“明白。老朽已吩咐人将马匹干粮准备好，现在已月入中天，实在拖延不得，大人需马上启程。”
我瞥了眼脸色苍白如纸的云予，咬牙道：“请唐大人务必稳住这边的局势。还有照顾好云郎和北公子。”
从偏门穿过后院马棚，一名铜胄灰盔的门令牵着一匹马候在外头。门令朝我行礼道“驿站最好的枣红马被李大人用了，属下只找到这匹灰马。虽脚力不如枣红马，却也百里挑一。大人请用”
我点了点头，刚接过缰绳，忽然瞥到马棚中一簇火红的影子。我眼神微动“那匹马”
“那是我家大人的珍爱至宝，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汗血宝马我心中暗忖，这唐悠真舍得，这么好的马匹拿来做脚力。
“好一匹漂亮的宝马”我随口夸赞一句，远处的火团似乎听见一般，望天嘶鸣一声回头。皎白月光下，两点星目似火，炽热焦灼。
我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发生过。
恍惚中，我听见一声仰天长鸣，火团突然挣脱了缰绳，高腾起可踏破千钧的马蹄，朝我猛地奔来。
一匹赤色如火般灼烈的影子窜入庭中，妖冶如霞般炫目的尾羽高高扬起，马背上油光发亮的毛发在重重围影下如水般流淌，一声嘶鸣雄赳气昂威慑群人。
抬首间，四目相对。
踢踏马蹄声骤响，震耳欲聋。若烈焰似逐霞，仰天目驯桀骜。
门令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大人小心”
我愣神微晃，眨眼间马首已近在咫尺。门令来不及阻拦，张开的双手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我看见这世界越来越慢，马夫惊恐的表情，马蹄踏过积水溅起的水花，和那声桀骜不驯的嘶鸣
嗡我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下一刻张狂的马首猛然顿在我眼前。我看到那双幽黑的兽眼中，忽然流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那滴泪划过它如血般赤绯的颊，狠狠落在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