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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旁额头瀑汗,这边小黄门还在抬袖抚泪,放声哭喊:“世子年少时征战沙场,在膝上落了旧疾,不可久跪啊世子,奴才求世子起来”

说罢他就作势去拉一身素衣的世子,世子钧喘了几口粗气,猛地推开小黄门摔倒在地,脸上那抹忍痛之色,仿佛真的痛彻心扉。

“你放开,是我一时贪玩酿成大错,才害得三郎缠绵卧榻,此罪由我所负。三郎一日不醒,我便长跪不起”

若非我亲眼所见两人变化之快,怕是都要被感动的一塌糊涂。路上过往官员侍卫不断,都被世子钧这声痛呼引得侧目。便有朝员过来相劝,世子钧却岿然不动,置若罔闻。

朝员们只得摇头叹气:“陛下已赦免了世子的大理寺查办,世子虽情笃意切关忧殿下,可也要注意身子啊。”

哟我眉头一挑,真有趣。本以为世子钧怕皇帝怪罪才出此下策。不料皇帝已经赦免了他的无心之罪,那他此举,无非是想博一个同情。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可为何要让我陪在左右。

难道就不怕,我看出来么。又或者是时机未到,他在等什么。

忽然,六重宫门外号声渐起,一抹赤黄若中天之日,耀眼灼目。佩剑羽冠的御林军齐齐踏入三重门槛,在龙凤道上一字排开。长帔镶金的轿辇上百带飘扬,仿佛汹涌的金色波涛,一派庄严肃穆。

我眼神微凝,抬眼便看见黄缎幨帷的金辂里,端坐着沧海龙腾袍的皇帝。

龙凤道通东宫主殿,是皇帝来探望太子的必经之路。世子钧之心,可明了了。

果不其然,皇帝停了车辇,命内侍将世子钧扶起,可世子钧刚从地上起来,便踉跄两步晕倒在地。惊地众人连忙将他抬了起来,忽然一声焦急的声音从青缎幨帷的玉辂中传来:“钧之哥哥”

一抹倩影从帷幕中出来,镶晶玉银簪缀在发间并珠点点,三千青丝斜掠,薄纱笼臂风情万般,诉不尽的清丽雅致。

女子轻声呼喊,言语十分急切:“钧之哥哥怎么了钧之哥哥快醒醒,太医呢,快传太医”

我心想当着朝臣的面,哪个公主郡主这么失礼,便斜着眼瞧了瞧,竟然是身着素青碧云罗裙的朝华。宫娥们连忙取过披风,追了上来:“殿下慢些,当心着凉。”

朝华却将肩上披风取下盖到世子钧身上,一双远山峨眉紧蹙,脸上婉约清丽、傲气凌人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藏也藏不住的担忧与焦急。

我有些不敢信,能设反谋陷害抚育了自己十来年的云亲王、能在朝堂上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骗过众人的朝华,也会为人心急心切,为人失了仪态,为人乱了礼节。

我的心思正在朝华与世子钧身上兜转,忽然一道冷若冰川的眸光射了过来,穿过重重人群,让我颈后一寒。我微微侧头,便对上一双剑刃般锋利的眼睛。

刹那间,汗毛倒竖。

飞鱼服层层木槿绣花下,路篱单手握剑,瘦削的脸庞一半露在清透的日光下,一半浸入冷冷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忽然,他勾了勾唇,朝我森然一笑。在这深秋的明媚日光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跪在我身旁的小黄门忽然一轱辘爬到龙凤道中央,朝皇帝伏身道:“陛下,方才世子听闻有学士解出了毒物名,立刻赶去崇文馆将其带了出来,此人现在就在奴才身后,世子说过,此人是救殿下的关键,务必将他带给陛下。”

说罢他回头朝我比了个眼色,连解释的余地都不给我,继续道:“此人所言,奴才都已做了笔录,请陛下过目。”

我嘴都气歪了,好你个井钧之,将自己的责任推了个干净,我还说怎么非要让我跟来,原来是给你背锅了。可后悔无用,我该想想如何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

世子钧被送到太医院调养,朝华也默默跟着去了。小黄门递上的文牒过了许久也未有回应,内侍传话,只叫我候着。我正等的心里七上八下,李常德拿着詹事府的文书便找到了主殿来。

他把我拉到一边,轻声道:“事我都听说了,你小子怎么就跑到崇文馆去了,还把毒物名解出来了。你这是惹了大祸,大祸知道吗”

我止住他拧我脑袋的手,吃痛道:“我知道,我被世子算计了,认栽。”

李常德皱着眉头环臂打量我,摇头道:“你平日办事谨小慎微,今天怎么会让他人钻了空子。莫不是因云舍人一事,忧虑过度,才如此心不在焉”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脸上忽然一阵闷热。连李常德都看出来了,我因云予受伤一事心有所想。他一眼就看出的东西,我怎么都不明白呢。

耳根连带脸颊也烧的通红,李常德“咦”了一声,以为我羞愧难当,忙安慰道:“年轻气盛的小子,说两句便红了脖子,还是不够沉稳呐。罢了罢了,说要紧的事。等会若陛下召见,我与你一同应召。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三缄其口,不可肆意顶撞。记住了”

我点头:“自然明白。可若陛下问我太子殿下的症状,我要如何答复”

李常德捋着胡子,低头沉思片刻后道:“太子为你我佐主,若有医治之法必献上救主。老弟自己也会权衡分寸,务必先保住性命。”

李常德虽然碍于太子属臣的身份,没有明说。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有则献之,无则保命。

我轻叹一声。墙倒众人推,墙倒众人扶。太子这堵墙,我是昧着良心推一把,还是拼了性命拉回来。怎么选择难啊

朱漆珊瑚长门吱呀开了,内侍洪亮的声音缕缕飘来“宣,崇文馆学士,何氏入殿”

我与李常德对视一眼,互相微微点头,理衣冠躬身步入殿中。

皇帝提着文牒沉默不言,左右内侍揣摩圣意,让我与李常德在殿下等候,先召了太医院丁院首与两位院判入殿。丁院首颤颤巍巍地呈上脉册,自知无计可施,便自请定罪。皇帝又喝了半盏茶,终于怒了。

“你要一日期限,朕给了。一日后你堂堂太医院院首,却连太子病症都诊不出。是不是还要一日,拖到朕的儿子病入膏肓,再来空言无用”

龙颜震怒,威斥四方,一时大殿官宦跪伏满地。都噤若寒蝉,连呼吸也小心翼翼,生怕惹上这滔天怒意,人头不保。

“丁希仁,朕太失望”皇帝转过身去,摆了摆手:“罪加一等,送大理寺下狱。”

殿前金吾侍卫阔步上前,一人扯下丁院首的官帽,一人脱下他灰白的医服拖向殿外。丁院首老泪纵横,朝高台声音喑哑道:“是臣无能,臣无能”

一等罪,是造反谋逆的罪名。大理寺盘问下来,结局便是满门抄斩。我记得,前兵部尚书何涵,何清清的父亲,便是一等罪。

若因我保身而退,使上百条人命死于非命,我便成了罪人。我咬牙,撑着身子才起到一半,就被李常德拽住了袖子。

他压低声音,挤出两字:“别管。”

我冷哼一声,挣扎开他死死攥住我的手,从整个大殿匍匐的人群里站了起来。在李常德含了一丝怒气的低骂里,朝殿上那抹明黄躬身行礼道:“草民有法,可解太子殿下奇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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