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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都不用想,今早所有人的焦点必然聚在项影生的身上。

前朝的时候,因为家世的关系,尽管纵横沙场毫无败绩,尽管数次救东凉边境于水火,尽管平日为人低调没有劣迹,但项影生一直不温不火,在朝中是隐身了一般,一直不声不响。况且项影生他本身就有着安稳不张扬的性格,站在众武将之中,就像是被隐藏,毫不令人注目。每每领了军功回来,也不作任何表示,依旧按着惯例去兵部报备处理后续军务,依然拿着世袭官位能够给予的那少得不能再少的俸禄。

而在本朝,虽然南宫冕继位并不久,但项影生的境遇产生了一百十度的大改变。南宫冕甚是欣赏这个骁勇善战却为人低调谦和的将军,他们俩是那样的相似。于是,朝中的风向在一夜之间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纵然项影生拥有了这份殊荣,但大家心里也都很清楚,这的确是他本就该拥有的,没人有异议。

而项影生,还是一如既往地行事,一如既往地和兵部打交道。就算他发现兵部尚书对他的态度有了太大的改变,面对对方突如其来的殷勤,他也只是一笑而过,淡然处之。

或许,这才是项氏该有的风采吧。无论是逆境,还是顺境,都同样对待。逆境时不趋炎附势,顺境时不骄傲自满。项氏一族的门楣,自然令所有人倾羡。

当红的一品大将军刚和素日颇有交往的几位同僚闲聊叙旧了几句,元渚公公便出现在众人眼前。于是,大伙儿都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看得出来,元渚身后的南宫冕神色并不太好,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的人,昨天项影生带回来的消息不过是这么些年所经受的风浪中的一个而已,还不至于让他就这样倒下。但谁都看了出来,南宫冕强打精神的面容上,浮现出了颓然的神情。

从习武学兵法、稍大些父亲离世后就被忽略的项影生不清楚北秦六王爷拓答瓦和南宫冕之间情同手足、患难相依的那种情感,但是听说两人的略有交情,于是随意地问了一下,从俘获的北秦士兵中探出了拓答瓦的结果。本以为交集已时隔多年,再怎么样一切都已经云淡风轻了,但看到南宫冕那种伤情,项影生才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情谊非常人所能及,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点儿也不亚于当年自己失去父亲、这些年孤苦伶仃的伤感,登时又加深了对身处异地也能得到他人钦佩的南宫冕一分敬意。

看似无比坚强的背后,看似钢铁不入的背后,其实都是一颗柔软脆弱的心。

连项影生自己都不知道,其实自己也是那样用情至深的人。

以至于最后,就把性命交给了情义。

当然,现在,他还在等,等待着自己的温柔被徐徐开启。

也许是心情仍未平复,也许是连月来的操劳所致,南宫冕只是很简单地奖赏了项影生。然后批驳了一些琐碎的事情,便匆匆下朝,离了长安殿。

本来项影生还想再和南宫冕私聊,看样子,也是聊不成了。散朝的时候,在众人纷纷离去的背影里,最突兀的,就是他来回不定的身形了。

正要去宫城当值的林机看到犹豫中的项影生,稍稍一猜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暗笑着绷紧了全身肌肉,踮着脚尖儿绕到他背后,正想着偷偷吓他,却听到了从前面传来了幽幽的声音。

“林大哥你干嘛呢”

“你居然发现我了”林机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你的功力也太深厚了吧”

转过头来的项影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哭笑不得地看着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却不乏童心的林机。

至于关于自己的学武生涯,其实项影生从未对外讲起过。

幼年时父亲项韦盛常常随军出征,难以抽身来教导项影生,于是便将他送至江湖,让他受教于最神秘的武派东门。

东门的弟子向来不多,但个个皆是天赋异禀之人,稍加教主的指点便可成大器,成为江湖中的佼佼者。当时只有三岁的项影生,尽管天资稍有些不符合入教那很严苛的条件,但因为其父的面子,最终还是被留下来。这一学,就是五年。从武艺到兵法军事理论,无不被要求苦攻,常常挑灯夜读到次日鸡鸣时分。五年后回到建邺,待在转任兵部侍郎的父亲身边受教,承袭了祖父的将军爵位。再二年,俞怀逆案爆发,父亲离世。不久,又被临时任命为车骑将军,独自驻守西境。那以后,项氏就渐渐淡出了朝野的视线,直到五年前的逆变。

因为不想让人多想,项影生从未提及过那些过往岁月,连自己最尊敬的父亲,都不在人前提起。

所以说句实话,东凉境内没有人对项影生的武功有摸底般的了解。

按理说林机的不知情,也实属正常。

但在东凉武者中数一数二的禁卫军首领看来,就很惊讶了。

项影生只是微笑着,并不正面回答,反而是岔开了话题,说些其他的有的没的。

林机本身也并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于是就和项影生一搭一搭的,直到看到旁边侧门探出一个俏皮的脑壳,才骤然停止了谈话。

顺着林机的目光,项影生也看到了那个躲在角落含羞看他俩的人。

既然被发现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藏下去,只能娇羞地走了出来。

一身藕荷色的齐胸襦裙,显露出娇却不失灵气的身姿;足踏一双金丝绣花毡履;面颊羞红却依旧水灵灵的;一双弯月眉随着她的神情时而舞动着;鹅蛋似的面庞上因为紧张,沁出了不少细密的汗珠。

“臣林机,见过公主殿下。”林机上前深深地行礼道。心里却止不住地暗暗发笑,一心好奇地想看这两人的反应。

项影生一眼便看出林机的意图,跟在其后象征性地施礼的同时,悄悄用脚尖踩了一下禁卫军大人的后跟。

这俩武将间的动作并不能逃脱出亦憬的视线,她抿嘴一笑,继而略有深意地盯着林机看。

如同夏日里的那一束灼热的光芒,南宫亦憬目光中透射出的眼色令林机浑身上下不舒服。连连赔笑几声后,林机以当值为借口,很识趣地离开了。

可留下来的人,却四目相对,许久不发一言。

“我”项影生最先张了张口,可只吐出来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他那因被沙场磨练而显得有些粗糙的脸庞也丝毫不给情面,“腾”地一下子变红了。

南宫亦憬只是含笑着看他,羞涩又美好。

微微清了清嗓子,项影生鼓足了勇气,又柔声道:“抱歉那天是我”

谁知话未说完,南宫亦憬却“嗤嗤”地笑了起来。反倒是项影生,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望着项影生挠脑袋的可爱样子,南宫亦憬笑得越发抑制不住了。丹唇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儿;双目瞬间眯成两条细线;双颊如同晚霞般,愈发红艳了;若不是看在项影生就在眼前的情况下,估计整个人会趴到地上去

好容易努力憋住了笑,南宫亦憬答道:“无妨无妨,林机大哥都和我解释过了,没事情的。你也不用介怀。只不过我今天没忍住,想来亲自问问你。”

见南宫亦憬的神色逐渐严肃,项影生的心里便是止不住地发慌。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地介意南宫亦憬的想法。

“你觉得我怎么样”南宫亦憬问完此话,便把目光放向项影生的身后,看那起起伏伏高低错落的宫殿,看飞檐上写满的历史,看旁宫幽深的斗拱,但就是不敢看面前人的眼神。

一群乌鸦从西边的屋顶展翅滑翔,在空中盘旋,继而又降落,然后又起,起起落落不知多少回,最终飞向东边的尽头,就消失不见了。

南宫亦憬看着那些乌鸦,眸中渐渐失了色,好像她的心,也一并飞走了。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好像那一段的时光是静止的。

她的皮肤由灼热慢慢变为冰凉。

她的心在滴血。

她闭上了眼。

她的麻木使她缓缓往后方倒下去。

但是她没有真的躺在地上。

她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把脸迈进他那大氅上柔软的狐毛,听他轻轻说道:“亦憬,我们去见陛下吧。”

她霎时睁开眼,隔着他,看到的,是远处金色宫殿顶反射的阳光,以及蔚蓝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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