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的消息,这些暗示,甚至足以冲击青岚长久以来奋斗的目标,精神的支柱她为之痛彻心扉的“未来”的武青的“无辜被戮”,其实只是皇位的争夺,兄弟的相残而她为之付出的包括约束自己的感情,扶持武青的势力,在这样的背景内幕面前,也许根本就无法改变任何事;甚至,反而将武青更快地推到了端木兴的面前,使这一对皇家兄弟的碰撞,避无可避

这样静默中微微颤抖的青岚,实在脆弱得让人心疼。谢聆春心底深深叹息着,唯有将怀中佳人拥得更紧一些,通过这样肢体的接触,传递温暖,传递自己在她身边的信息。

这些东西,他原本是想要瞒着青岚的,至少是要瞒得尽可能久一些大病初愈的爱人,阴冷幽寒的密室,段南羽的新生,这样的时机、地点,实在不适合谈论这些。然而,端木兴的忽然出现,打乱了他的部署,也迫使他不得不亲自来叙述其中关键,尽可能减少这些信息对青岚的冲击力。

若是能够选择,他实在是更愿意由自己来面对这些人性中阴暗的一

面;而青岚,则适合单纯地飞扬在朝廷的舞台,即使是混足政治,也要沐浴在阳光下。

如此静默良久,端木兴方才问道:“青卿,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青岚的声音幽幽地,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既然如此,想来方才陛下责问谢都指挥使私藏传位密诏,也只是你们两人合演的一场戏码了”

她这带着嘲讽的语气一出,端木兴立觉尴尬;倒是谢聆春却微微欣喜起来:青岚能够这样问,正说明她已将前因后果理顺,并迅速找出了其中关键;完全没有被突兀的消息击倒。

“青岚,你也知道,武都督身为先帝皇子,这身份何等重要,怎可轻易确认陛下若不是存了兄弟相认的心思,又怎会如此试探”

“是试探么”青岚坐正身子,试图离开谢聆春的怀抱,却被他紧紧控制住,也只得由他,“想必陛下来之前,已将密诏的事透漏给了”该知道“的那些人了吧武都督准备换防,手中控制了多少兵马陛下带来的人与血衣卫火并的故事有没有假戏真做甚至陛下困在密室里这件事都是安排好的吧打算在这里住上几天早早告知了臣,臣也好早做准备”

“青卿”面对这样的诘问,端木兴却是呐呐无言。

“真的没有看出来,我大赵朝的皇帝陛下和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颇有演戏的天分呢”青岚讽意十足,“只是,浪费在下臣的面前太可惜了些。陛下开始的时候没打算让臣知道实情吧怎么后来改了主意了”

“青岚”谢聆春也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陛下和我,没有在你的面前演戏。”

“是的。没有演戏。”端木兴也恢复了镇静,叹息一声,语调坚定,“依照之前朕和谢都指挥使商定的,是要再观察皇兄一段时日,然后将这个机会留在御驾返京之时,那时朝廷上下应该已经传开了密诏的事情,而朕找个理由,陷身敌手,或是,如今日这般忽然失踪;那便可以轻易试探出皇兄心思。如今,却是朕私自将计划提前了所以朕说后悔。悔在对谢卿的不信任。”

对谢聆春不信任是私自将计划提前,还是想要假戏真做处置了血衣卫青岚念头一闪,忽然转头望向谢聆春他真的私藏了传位密诏

不过青岚终没有将这个问题宣之于口。此时不是再提这事的好时机。谢聆春为什么会藏下传位密诏是看好了武青有心投靠,还是打算脚踩两船观望输赢,亦或是另有安排试图消弭祸端这些目前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们目前的处境。

青岚慢慢笑道:“看来倒是上天体恤陛下心思,陛下将计划提前,上天便封闭了这密室;如今再不用陛下处心积虑去陷身敌手或是闹失踪。几千兵士眼皮子地下关闭了密室,到了现在一点打开的希望都没有,不知道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了要是能关上个十天半月,还不是什么都试出来了虽说真正的传位密诏陪伴我们关在了密室里,可想必陛下为了试探武都督也下了大饵:到时候即使陛下不出现,以武都督的智慧和身份,想必大赵也不会乱起来的真真是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和皇帝陛下说这种话却招不来半点怒意的,普天之下怕也只有青岚一个了吧此情此境,端木兴亦唯有苦笑而已。

如此谈论争辩之间,时间早已匆匆逝去。渐渐几人都觉出饥饿疲倦来,郑石对出路的探寻也已经陷入停滞,摆在几人面前的,早已经换成了如何生存下去的问题当郑石随身带的水囊中最后一滴水被青岚饮尽的时候,她却推了谢聆春一把,声音似笑非笑:“还不带我们出去,当真要等郑统领剜肉献血来护我们周全么”

大赵的朝局这些日子很是诡异。

从皇帝陛下坚持要西巡以来,就有很多“有识之士”做出预言:只怕,朝中又要变天了。

果不其然,从陛下一路西巡开始,各种流言便没有断过。

先是忽然铜陵兵士调粮巧遇拜香教余孽试图偷袭圣驾;居然配合着护驾禁军全歼对方主力事后铜陵知县骆行知声名大噪,扶摇直上其左右逢源之态屡屡让人猜测其背后的靠山强大;被人断言今后不久定能脱颖而出,成为大赵政坛一颗耀眼新星。

然后是京中的张误权力大涨,以唯一留京的阁臣身份,推行吏部新策,改革驿政;翻手云覆手雨,简直是视天子为无物当然,这样的怨言也仅存在于被这改革夺去了权益的那一部分人之间;任谁都看得出,皇帝陛下对此不闻不问,就分明是一种支持的态度了;众官员私下流传:天章阁大学士张谔,十分有希望问鼎新一代阁臣巅峰。

再后来,是卢太傅即将脱离权力中心的传言。虽说很多人不太相信传闻所说是青岚一手策发导致,但卢太傅自此不理朝政断断不假大赵内阁即将重组,已是不争的事实。

接下来,则是皇帝陛下忽然其来的三道政令。虽说政令之中隐藏的意思让人颇多猜测,但也可以看出陛下此举之后,内阁中隐隐将出现的三足鼎立之态了若三道政令就此下达,一众官员就算是再多不满,只怕也都要松上一口气:政局稳固之后,才好谋划钻营,寻觅出路么。

然而,事情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诡异。皇帝陛下三道政令,多少官员打算以死相谏而杨鸿渐一介不怎么管事的阁老,居然强硬地以不合规矩为由将已经下发的政令又顶了回去事情已经足够反常而更加反常的是,陛下收回三道政令之后,便是再提也不提;卢太傅那边是照旧,青大学士这边也是照旧当然,之后青大学士便是一直卧病,皇帝陛下也是深居简出但冲撞了青岚的史刚被轻易释放,几名青年俊

彦曾频繁受皇帝陛下的接见;至此,大赵朝局走向,依旧晦涩难明。

大赵百官,无不惴惴。

而令局势愈加复杂化的,则是另外一件事:就在皇帝陛下政令不达青大学士抱病不出之后,有一些传言,如同夏日闷热天气里遥远天际的闪电,在大赵的高层官员之间,悄悄炸开惊雷。

据说,武都督,可能本来是姓“端木”的;据说,包括老太傅在内,很多人得到了可靠的证据;据说,甚至有人曾趁着月黑风高悄悄往都督府拜访。

雷雨将至,天气闷热到极点,压得人喘息不得,对即将到来的霹雳电闪,不知是畏惧还是期待。

可又有谁料到,这样压抑的日子么,闷着闷着,居然也就过去了。

没有雷电,没有风雨,似乎就这么压抑着地风平浪静时日穿梭,近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马上就要到了皇帝陛下决定返京的日子。

当然也有“有识之士”断言,那些电闪雷鸣,那些惊涛骇浪其实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压抑了,被这样强大的气候压力压制在了一角,压制在不为人知的水面以下若是实力足够,便可看得见粼粼水面荡漾起的波纹,看见深海蛟龙间的斗智斗勇

这些日子里,皇帝陛下虽然深居简出可血衣卫的频繁调动,黑狼卫的谨饬肃穆,还是隐隐落了些行迹。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

一名长天军士匆匆跑上几步,阻拦住那幽婉美丽的少女,“都督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本公主是任何人么”少女冰寒起一张脸,原本娇袅清雅的气质,染上几分高贵傲然。

那名军士低下头,额上汗已涔涔,却是并不打算退让:“军中自有军令,还望长公主殿下体谅”

少女冷冷瞥他一眼,却是不管不顾,直接便要向里面硬闯那几名守门军士大惊,一时尴尬不知所措:他们有军令在,甚至敢把皇帝陛下挡在门外,可对长公主这独身一人娇滴滴的美人儿,却是毫无办法:总不能对公主殿下近身拦阻;何况,作为长天军的一员,谁不知道长公主未认宗之前便曾与武都督有旧

但是若不拦军法从事,他们这些人,只怕一个个都要丢了脑袋

犹豫间,少女已经几步上前,就要从他们身边穿过;而这几名军士也只有咬咬牙,军法为重,少不得也要伸手硬挡就在这时,里面的门终于开了,一身白袍的俊朗将军出现在院落中;却是剑眉微蹙,略带斥责地道:“思思么什么事情”

那军士松一口气,让过一边,恭迎长公主殿下入内。

思思见武青这么一问,足下便顿住,那一身的高傲贵气霎时全无;长睫略垂,殷殷颤动,整个人都展露出一种委屈和娇弱来,就仿佛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武青叫了声思思,已觉僭越,忙要改口时,看思思这般模样,却只长叹一声,让了她进内说话。

“长天哥哥”没了外人之后,思思果然泪涟如珠,哽噎半晌,唯余一句久违的称呼。

武青脸上略带倦容,颇为无奈地看着公主殿下哭泣;想了想,回身找了条巾帕递过去,又冲里间打了眼色,示意里面的人回避。

思思接过巾帕,轻轻拭泪,一面却伸手拉住武青衣襟,“长天哥哥”

“长公主殿下,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臣可否为公主殿下分忧”

“长天哥哥,”思思抬起泪眼,委屈地看着武青,“我去了几次皇兄的行宫”

武青定眸注视着她。

“那边的人都不让我进,我又不敢硬闯”

武青收紧的心略放下些,却有些哭笑不得:行宫不敢硬闯,军营却随意乱进么若真按照军令,那军士就是杀了她也不为过啊

“是母亲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思思,你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呢陛下和你,血缘亲厚,不见你,大概是因为有什么事要忙吧”

“长天哥哥,”思思抿抿唇,水雾双剪迷迷蒙蒙,“母亲说,你也是我的表兄,是真的吗”

“思思”武青顿住,长叹一声,却是并未反驳。

“长天哥哥。”思思抓住武青的袍袖,泪水又如断线之珠般,顺姜莹白的面庞滑下,溅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长天哥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你瞒得我,好苦”

武青拉了思思坐下,如在古阳村时一样,轻轻抚摸她的头安慰。

思思啜泣了一会儿,终于安定下来,眸中犹带雾气,抬起来时却熠熠闪着兴奋的光,“长天哥哥,你的事情兴皇兄知道么他怎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皇族身份呢”

“傻姑娘,知道不知道、恢复不恢复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武青微微笑道,“长天哥哥不恢复身份,就不是长天哥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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