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宫殿是黑暗的,寒夜微雪,更漏声迟。
“你就是个灾星,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榻边,一个女人声音低弱却字字带血,“你死之后,也不要怨我。那么多人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
女人的手干枯如爪,在黑暗中一点点靠近,慢慢扼住她的颈项。用力之大,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
自己又被魇住了。
夜昙知道。
这个女人是她的奶娘,忘记是第几个了。只知道她的丈夫、儿女都死在十五年前淮河那场洪水里。她混进宫里,故意去到没人愿去的朝露殿,就是为了将这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灾星扼死在襁褓之中,为自己的骨肉至亲报仇。
多少年了,自己竟然还记得这张脸。也许是今天太累了。
夜昙盯着她看,她面目狰狞,瞳仁如灌血。以至于十几年来,她只要想到仇恨这两个字的时候,脑海里还是会出现这双眼睛。
可人毕竟是要长大的。无数个夜晚,她独自面对这双眼睛,从痛哭求饶,到挣扎逃脱,到最后,她对这双眼睛的悲伤与哀恸满含嘲弄,无动于衷。
先前初见时,少典有琴说:“你生而为人,便应心怀慈悲。”
哈哈,慈悲?夜昙伸出手,击碎眼前噩梦。世人若示我以恶言,我便回他们以刀锋,那些胆敢欺我、骗我、负我的,我必让他们一个一个,尝尽凌迟之痛。
“青葵姐姐?青葵姐姐?不是说在睡觉吗,怎么没人?”天葩院的内殿里,紫芜四下翻找,榻上却空空如也。
“青……”她下一声还没喊出口,烟纱暖帐之上,突然垂下一个人头,人头长发倒垂,面白唇红。
“啊啊啊——”紫芜一跳三尺,像只身手矫健的兔子。帐顶的人头歪了歪,问:“怎么了?”
是夜昙。
紫芜差点成为第二个心肌梗塞的神。她捂着胸口:“青葵姐姐,你怎么睡在……”
她指了指帐顶,夜昙跳下来,理了理头发,说:“上面凉快呀。你怎么来啦?”
紫芜抚着胸口:“二哥让我来看看天葩院还缺少什么。”
夜昙这可就得理了:“什么都缺好吗?好吃的、好玩的,衣裳首饰、珍贵的法宝材料什么的,有多少送多少。他怎么不来?”
紫芜忍笑说:“兄长又罚他抄写天规一千遍,他还抄着呢。”
夜昙从帐顶跳下来,因着睡相不好,头发还乱蓬蓬的。她随手扒了扒,就准备出去。紫芜赶紧拉住她,拿了银梳替她梳头:“不可
以的!!天规禁令里不是写了,要仪容整齐。你这样出去,让兄长看见,非得生气不可。”
“你那个兄长,他有不生气的时候吗?”夜昙打了个哈欠,就算是睡眼惺忪,一提到玄商君,她还是一脸鄙夷。
紫芜忍笑,说:“别这样啦,兄长其实很好的。对了,晚间父神和母神在蓬莱绛阙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届时各路仙家都会前来。父神严厉,你可千万别出岔子。”
嗯?夜昙眼中光芒一闪:“我要是出了岔子,他会把我赶出天界,遣返人间吗?”
紫芜啊了一声:“这……你不要担心啦,我和两位兄长都会去,遇到不懂的地方,我提醒你。准保不会出错!”
——她以为夜昙担心呢!夜昙连连点头,问:“不知道天帝陛下最讨厌什么?”
紫芜说:“父神啊?嗯……父神不喜女子叛逆,平时他说话,我要是顶嘴,他也会不高兴。他常教导我女子要以柔顺娴静、体贴贤良为美。所以你只要穿得斯文清雅,不时微笑,少说话就行了。”
夜昙越听眼睛越亮,紫芜说:“放心吧,你是父神和母神从小聘下的天妃,父神和母神一定会很满意的。我看你的衣服都挺好。哎,你就穿这件吧。”她帮夜昙挑衣服。
那些衣服都是青葵的,当然每一套都端庄大方。夜昙拿起一根钗环,看着镜中的自己,说:“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啊?”紫芜莫名其妙。
夜昙摆手:“没什么。哎,你父神、母神设宴,你肯定也要打扮一下对不对?你先回去吧。我们直接宴上见啊。”
紫芜说:“可是我可以帮你……”
夜昙把她推往门口:“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乖啊,回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紫芜还是不放心:“衣服就选那套白色带云气纹的,首饰我都给你放桌上了。”
夜昙没口子地道好,然后返身关上了门。
喜欢斯、文、清、雅的女子。
天帝陛下,让我给你老人家一个天大的惊喜吧!
她抓起紫芜放在榻上的衣裙,唰地一声,把裙摆撕到了膝盖。待穿上身,还是觉得领口裹得太紧。于是索性将交领的衣裙往下拉,直到它摇身一变,成了一字肩。
她在镜前走了几圈,镜中人锁骨暖白、双腿修长。
不错,不错。
夜昙再接再厉,拿眉粉给自己画眼影,金箔也不错,只是贴哪儿才够震撼呢……夜昙公主盯着铜镜中自己的一张脸:“啧啧,天帝陛下,我夜昙为了你老人家,真是绞尽脑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