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夜昙东张西望,突然,有个声音说:“过来。”

“谁?”夜昙心中一凛,转头一看,才见旁边迎客松下有一方白石棋枰。棋枰旁坐着一个人。夜昙走过去,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色深衣,衣领和袖口滚了一圈黑边。

明明是个读书人的装扮,然而头发却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

夜昙慢慢走过去,发现他青丝中混杂了白色,看样子已经不再年轻。

她低下头,想从滑落的发丝里看清他的脸,却发现男人也在凝视她。目光相对,她说:“你应该把头发束起来。”

男人意外:“这么多年来,所有人在此见吾,第一句话都是——‘阁下就是东丘先生吗?’你为何与他们不同?”

夜昙捂着额头问:“我为何要与他们相同?”

旁边,帝岚绝赶过来,说:“不得无礼。这位就是东丘先生!”

东丘枢倒是没有怪罪她,只是又问:“吾为何要束发?”

夜昙认真地说:“你脸被头发遮成这样,看起来很阴险,像个正盘算着阴谋诡计的坏人。”

“……”东丘枢沉默良久,突然,他起身,抬手摘下帝岚绝头上发簪,认真地束好头发。

他明明头发已经半白,脸却仍然英俊。夜昙被虹光宝睛烫得呲牙咧嘴,却仍点头:“我就说嘛,这样就好多了。腹有诗书,看起来就是一位饱学大儒了。”

帝岚绝怕她再说下去,就要被东丘枢轰出藏识海了。他赶紧说:“东丘先生,这是离光氏的公主,请恕她无礼。这次我们来,是因为她受一件法宝所困,想请东丘先生摘除。”

东丘枢不用他说,早就已经看见夜昙额间的虹光宝睛。他抬手,撩起夜昙的流海,仔细打量这法宝。离得太近,夜昙看见他一双眸子里,深深浅浅的纹路,如平静河面下不可预见的暗流。

夜昙凝视他的瞳孔,突然说:“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吗?”东丘枢饶有兴趣,“何时何地?”

“嘶……”夜昙捂着额头,“我头太痛了,想不起来。等你把这个该死的虹光宝睛摘了,我再想。”

东丘枢说:“这是玄商君的本命法宝,以吾修为,摘是能摘,但……如非主人擅自摘除此物,定会遭遇抵抗。也就是说,很可能我还没能摘除它,它已经将你反噬至死。”

“什么意思?”夜昙一张脸都被烫红了,“你也摘不了?”

东丘枢更正她的说法:“不是摘不了,只是不能保证摘了它之后你还活着。”

夜昙捂着额头,转身走。东丘枢忙问:“你要去往何处?”

“我当然是要先回天界,这虹光宝睛跟玄商君一样混账,肯定是我每在下界待一天,它就会算我私自下界一次。”夜昙额头冷汗滚滚,湿了流海。

她调头就往山下跑,东丘枢问:“玄商君何在

?”

夜昙捂着额头,一脸痛苦,走也走不快:“他修补归墟受了重伤,我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看起来凶多吉少。”

东丘枢叹了口气:“那便只能先将他救回。否则此物宿于体内,会随你修为增强而增强,永远约束惩戒你。”

“该死的少典有琴!”夜昙气得,“枉我还觉得他死得有那么一丁点儿可惜!”她骂完之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虹光宝睛已经变成血红。

东丘枢伸手,试图压制这法宝。然而真气灌入,法宝威力丝毫不减。

“她必须返回天界。”东丘枢扶住夜昙,说,“我会送她回去。少君私逃在外,妖皇已经下令抓捕,少君还是极早返回吧。”

帝岚绝说:“她如今这样,我实在不能放心。等到替她摘了虹光宝睛,我自会回去,向父皇请罪。”

东丘枢说:“吾会将她送去天界,想办法替她压制虹光宝睛。少君跟去于事无补,若真要助她,倒不如打听这三个人的下落。”

他右手沾茶,在棋枰上写字。

帝岚绝低头一看,这三个人分别是——月窝村火妖、梅有琴、闻人有琴。

“这三人是……”他突然想到什么,问,“他们跟玄商君少典有琴有何关系?”

东丘枢却不再多说,指尖一指,一朵祥云凝结在脚下。帝岚绝也知道夜昙伤势严重,他把蛮蛮塞进夜昙怀里,向东丘枢作了个揖:“这三人我会去查,她就有劳先生了。”

夜昙痛得连二人说什么都没听清,她踏上云朵,随东丘枢返回天界。

天界,垂虹殿。

天帝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相对无言。神后和紫芜陪在榻边,看见榻上人生生脱了形。清衡君说:“父神、天尊,兄长的伤势一直在恶化,我们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诸神焦虑不安,却毫无办法。

——混沌之气已经侵入他的骨血,而他元神溃散、毫无意识,纵有神丹妙药,他又如何吸收转化?

殿中气氛十分凝重,突然,有天兵跑进来,跪禀道:“陛下!南天门外,一位来自藏识海的东丘先生求见。”

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同时抬头,少典宵衣几乎立刻说:“请。”

片刻之后,殿外果然有人进来,却还不止一人。

——还有夜昙!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进殿里,一眼就看见躺在榻上、不成人形的玄商君!

“少典有琴!”刹那间,如同一个即将渴死在沙漠之中的旅人骤然见到泉水,夜昙猛扑到他床前,拉着他的手就贴在自己额头,然后痛哭流涕。

——少典有琴啊少典有琴,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如疽附骨啊!我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我才遇上了你这个扫把星啊!本公主花容月貌、正值妙龄,本应在魔族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你把本公主祸祸成啥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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