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缺牛不缺马,缺的是个正常的老师。

耐着性子,甚至弯下腰,跟两人柔声细气地说:“一碗面罢了,当不得什么,你们回去罢,我也不需什么报答。”

他还以为是报答。

这下子连掌柜的都觉得这不知名的贵公子有些傻了。他乜了一眼那磕头的妇人,她倒有些小聪明。

不说求公子收留,却说给人当牛做马,既当牛做马,那肯定要带在身边,那吃喝还愁什么做点活计换吃喝不愁,比他们此刻的境地简直就是天堂了。

“请公子收下我们母子,让我们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夏瑞景只听见这么一句,而后就是“砰砰砰”的磕头声。眼前两颗脑袋上上下下,看得他头昏眼花的。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过来哪里不对,拧着眉道:“你们别这样,我不是本地人,根本不可能带着你们,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说让你们停下”

“停下。”

那对母子却好似听不见,不要命地磕头。且看这架势,估摸着不多久就要晕了。

到时就真的麻烦了。

夏瑞景被这行径气到了,准备离开,偏生那妇人不知何时拉住了他的衣摆,死死攥在手里。

他捏着拳头,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脸都慢慢憋红了。

那孩子的身体也已经摇摇欲坠,撑不住歪到一边,就要倒在地上。

一双靛青的靴子及时地出现在孩子的身侧,接住了他的小半身子。

“好了,他说不要就是不要。”

“我们来时一人一马,根本带不得人。”

那妇人顿住,然后戚戚地抬头,一点血顺着额头躺下。她看见头顶上那张不带人气的清冷面容,即便如此也是俊秀无双。

“这位公子”

宁芳笙脚上一动,将孩子推到她那方向上去,“接住你儿子。”

“你口口声声报恩,就饶了你恩公,不要再缠着他。”

“他什么也不缺,”就是缺点脑子。

顺着,乜了一眼头痛欲裂的夏瑞景。

妇人垂下眼,呜呜咽咽低泣起来。

“呜呜呜可怜我们苦命的母子啊。”

“竟,遇人不淑呜呜呜”

宁芳笙:

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叹了一口气,声线点点冰凉,有些不耐,“你再闹,我就使人把你们打出去了。吃一顿,再挨顿打,委实不亏了。”

妇人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撞进那双黑沉沉雾蒙蒙的眼里,眼尾微敛,细长锋利。

“别再耍小聪明。”

扔下这么一句,宁芳笙便扯着夏瑞景,要回去教训徒弟了。

两人走到楼梯转角,忽听见高昂的一声: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两人齐齐转头,萧瑾时不知何时走到那边,给他们留下一片背影。

背影旁边,那妇人搂着儿子,手里赫然攥着一个黄澄澄的金锭子,满脸大喜过望。

那掌柜的贪婪的目光锁定了妇人手上的金子,用力地吞了吞口水。

外头的雨看不见雨丝了,快停了。

那妇人再磕了一个响头,领着儿子跌跌撞撞出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不管,这会儿又转性给个大金锭子

夏瑞景此刻也明白那妇人就是赖皮,于是萧瑾时的行为更不能理解。他实在好奇

,便直接开口问了,“萧公子这是突发的什么善心”

旁边,宁芳笙缓缓垂下眼帘,嘴角“嗤”扯了一下。

萧瑾时转过身来,目光明亮又裹挟着些许不明意味,“夏公子觉得我这是善心”

他嘴角一勾,要笑不笑。

视线侧移,碰见了宁芳笙看透一切的目光,彻底笑开了。

“不然呢”

夏瑞景问。

萧瑾时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让宁芳笙截了去。

“人笨就要少说话,多问多显笨。”

“”

夏瑞景彻底懵了,我又怎么了

宁芳笙直接扯了他的袖子,生生把人拉上楼了。

翌日。

到底是又下起雨来了。

马蹄子踩在雨水上,溅起一片片水花,还有颇多污水沾湿了衣摆。

雨“啪嗒”“啪嗒”落在蓑衣、斗笠上,然而还是渗透进衣服里去。

“嗐”

夏瑞景忍不住又啐了一口,心里烦躁的情绪如同这雨似的,从昨夜就没停过。

他到最后也不知道萧瑾时什么意思,宁芳笙只扔给他一句“自己想”。

雨帘妨碍了视线,前面宁芳笙的身影又混在一片蓑衣里,不大好认。

昨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瑞景伏下身子,偏过头往后看了眼,倒是看到了萧瑾时的脸。

咬了咬牙,放慢了速度,混到后头去。

萧瑾时驾自己的马驾得好好的,身边突然挤出来一个。一抬头,挑挑眉。

叫他欲言又止,心思一转,就猜到了。

“昨天宁太傅没有告诉殿下,我那是什么意思”

被戳穿了,夏瑞景的脸色有点臭,嗯了一声,问道:“你昨日给的那金锭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别跟我说什么你突发善心”

他不信这套说辞了。

“呵呵。”

萧瑾时低笑了一声,很快淹没在雨声里。

然后醇厚的声音飘出去:“那金子她母子没命用。”

不等夏瑞景再问,他先解释起来。

“乞丐藏金,怎能不惹眼”

“那妇人瞧着,很快就会要用那金子,一旦金子拿出来,招了谁的眼,夺了抢了,那母子两个有什么办法”

那是二十两的金子,不可能有人不动心思;倘若那妇人能再聪明些,就知道要悄悄兑开,或者当时跟她求些碎银子、铜板;然而,她瞧着并没有这份聪明。

“可”

“没什么可是,世道如此。”

萧瑾时说完这句,便不打算开口了。

宁芳笙嘴懒,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夏瑞景活在宫里,这么多年第一次出宫,外头的世道他自然接触不到也理解不了。然而世事相通,道理都是一样的。

一行出了滁州城门,走上一条小石子路。马吃力,行得慢些。

有人眼尖,发现路沿草丛里躺了个人。

本来没人多嘴,却是夏瑞景眼睛一瞪,叫停下来,然后使了个人去看。

青茗探了两人鼻息,大声道:“没气了”

正是昨天那母子两个。

夏瑞景眼神复杂,“他们身上有金子吗”

青茗便又伸手去搜,倒也不能乱摸,大概看了,答:“无”

他自己想起来,又补一句,“假使有也定被行凶的拿走了”

夏瑞景便不说话了,低着头沉默。

青茗还在雨里淋着,宁芳笙开口叫他上马,继续赶路。

“你是故意的”故意给那妇人金子,召来祸患。

夏瑞景猛地抬起头,目光深沉。

萧瑾时目视前方,不置可否。

然而这个反应给了夏瑞景肯定的答案,他收回视线,喃喃道:“萧世子果然是个狠心人。”

唇角勾了勾,萧瑾时认同这个说法。只是

“那宁太傅呢殿下以为宁太傅不知道我的心思”

知道也没有阻止,可见是一丘之貉。

“”

夏瑞景默然无声,扭过头去,只当自己未曾听见。世子轻狂,太傅撩人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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