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一阵风轻轻从身边飘过,擦肩而过的宁芳笙分明赏了他一个冷眼。

他两个进院子不知做什么去了,只是他们一走,张知府就连连向萧瑾时拱手,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多谢萧世子解围”

萧瑾时勉强把目光从宁芳笙身上撤回来放在他头上,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得了,跟你又没关系。”

话中轻屑不浓,但足以让人察觉出来。

张知府并没有不高兴,因为这让他更加确定萧瑾时同宁芳笙的不和。他袖子一抖,抖落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血玉,成色通透如水,丝丝翠色点缀其间,很是漂亮。

借着作揖的动作,他把玉递出去一半,叫萧瑾时看见。

“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世子来这一趟不容易,下官也未能好好招待,故而只能如此来略表心意。”

萧瑾时眼珠子盯着,嘴角扯开一点,“张大人,无功不受禄啊。”

听出他话里的动摇,张知府更进一步,把玉推进他手里,“下官只是希望世子能够帮下官在太傅面前帮忙美言几句,或者太傅突然发觉了下官哪里做的不好,世子可以提前告知一二。旁的再不敢多求。”

玉被萧瑾时接在手里,触手温凉,玉泽生出淡淡的光辉。

凤眼愉悦地半眯,他还没想过,靠着宁芳笙还能有这等好处

张知府很快抬头瞧了一眼他的表情,于是又从腰间解下一个碧色的八宝纹荷包,荷包鼓鼓囊囊,也被推进了萧瑾时的手里。

“世子外行,下官为东道主,没有让客人破费的道理,世子请收下下官一点微薄的心意。”

有一有二,萧瑾时从善如流。眉眼舒展,拍了拍张知府的肩膀,“张大人,本世子多谢你了你说的话我都放在心里,放心”

全然一副好朋友的模样。

“下官不敢当。”

“哎,这么谦虚做什么。”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三个人带着侍从上了车,张知府锁眉送走了他们。

等看不见了,内门拐角里,师爷不知从哪儿出来了。

张知府肃了整张脸,止不住地心虚,“师爷,我总觉得这太傅没有那么简单。”

“大人别慌,只要我们安排周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衙门那边我早已吩咐好了下头的人,不会露馅,大人稍安勿躁。”

衙门内,此时正是施粥的时候。

一个个衣不蔽体的百姓排队等着,临时建成的棚子滴滴答答渗透着雨水。

有妇人抱着襁褓一脸愁苦的;有老人拖着腿骨瘦如柴的;有中年人迷茫仰头看天的许许多多的人围着衙门门口,吵杂的声音也掩盖不了绝望的沉寂。

宁芳笙放下车帘,心底微沉。说一点触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人生向来各有苦处,大小不同而已,她又有点麻木。

夏瑞景也往外看,脸色明显要难看许多。他从腰间解下银钱袋子,想要从车上下去。

“殿下。”

宁芳笙及时拦住了他的动作。

夏瑞景半弓着身子,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他看见了一个荒芜又深邃无边的世界。

“没用的,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想解决,只能从尽头解决。”

“可”

宁芳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膝盖,然后朝车夫道:“避开,走后门,到人少的地方把我们放下。”

“是。”

夏瑞景难耐地坐下,他看向宁芳笙,“那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任由他们如此”

“殿下以为应当怎么做”

“官府开仓放粮,收容百姓,维修堤坝的同时建立临时收容所,好歹让百姓有个能落脚的地方。”

宁芳笙平静地看着他,近乎于冷漠,“钱,人从何处来”

她不问废话,故而夏瑞景才有些疑惑,“张知府道,已经传信给京里去了,朝廷会拨赈灾银下来。到时有了钱,再雇佣这些难民。”

他转念一想,有了思绪,眉头微拧,“张知府此人行事有些怪异,然而这样大的事情,应当不敢徇私枉法的,更何况我们还在这里。”

“殿下以为,张知府畏惧我们”

听言,夏瑞景一愣,“他怎么能不畏我们是代表朝廷来的。”

“天高皇帝远,殿下当知道。”

宁芳笙眉梢一挑,讥诮之色显露。

不再等夏瑞景思考,她冷冷揭穿了现实:“昨日我们去江边,分明大水未平,可江边却没有安排人重修堤坝;我不过随手翻了一块砖头,里头夹了一半的灰泥;阴雨连绵,水灾也有了好几日,到现在难民流离,一点处理办法都没有。”

“就算是京中赈灾的人尚且没来,杭州上下大小官员至少数十人,就没有一个人能想出一个办法就一点银钱都拿不出来那江边堤坝,我来时问过,去岁新修,却这么一次水都受不住那修坝的千万两用在何处”

她缓缓转过头,目中一片霜雪,“殿下,还不明白”

“”夏瑞景张了张嘴,疑大过于惊,“可,可那张知府见了我们,竟一点都不怕么若是他手中暂无银钱,弄了些施粥处,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宁芳笙这次格外有耐心,细细地回答他的问题:“有些东西,眼见为虚。在这杭州,他杭州知府想给我们看什么,我们就只能看到什么。这些施粥处,殿下想想,究竟有什么不对。”

说话间,已到了后门。

宁芳笙把尚在怔楞中的夏瑞景拉下来,低头吩咐了青衣几句话,青衣点头要离去。

“哎你这是要去哪处”

却被张府跟出来的人拦住。

青衣面无表情,讽笑一声,“怎么,我们大人想吃些杭州点心,叫我去买,你们这也管是你们家知府叫管的这可了不得”

那人一顿,被吓住。一转头,宁芳笙正盯着他。

他讪讪摇手,“哪里哪里,我们大人不敢,只是关心罢了,关心罢了。”

青衣啐了一口,“还不给拿把伞来,耽误了你赔的起嘛”

“是是是”

那人递了把伞出去,被青衣冷脸夺走,“哼”

宁芳笙缓缓扫视这跟来的一圈,目光最终落到衙门口等着的主事身上,“本官吃个点心还不能了”

她突地一笑,面容冶艳,却透着诡谲。

“管多了,只怕本官心情要不好。”

没有重话,人也不过穿着最普通的青色对襟长衫,这眼神却叫主事头皮一麻,触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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