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头都恨不得埋进胸里。

宣帝冷笑一声,不高的音量却将怒气传达得清楚:“太尉,你倒是出来给朕解释一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尉眼睛一闭,天都塌了。

他咬着后槽牙站出来,同禀告案情的萧瑾时站在一处。

“微臣管教无方,忙于朝中事物竟全然被蒙在鼓中孽子不死不以抵其罪,请陛下赐死那孽子”

“呵。”宣帝不作声,却已是气极。

太尉此人是宣帝一手栽培,他也向来看重,却胆敢在恩科中做出此等事,岂不是一巴掌打到宣帝的脸上

萧瑾时离得最近,这些话也听得最清楚。

他扯了下唇,只觉得太尉真是“决绝果断”,两句话把自己摘得干净,亲儿子就这么被舍弃了。

没有得到回应,太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俯首叩地,“老臣教子无方,致使孽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亦是无颜面对陛下,请陛下降罪”

话中诚意不知几何,声量倒是响得殿中有了回音。

他已经舍弃了儿子,又主动认罪,宣帝再罚过多也不好看。

宁芳笙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其中深意,这也正是她的目的。太尉降职,权柄他移,礼部的人员也会变动;她要将这些人都换成她想的,而不是宣帝要的。

她浅浅抬眼,瞥见宣帝的面色泛红、嘴微张,眼看着降职换人的话就要说出来了。

看来,担心萧瑾时查到什么真是多虑了。

这想法方方从脑中略过,萧瑾时的声音乍然响起。

“陛下臣有话想说。”

呼吸一滞,宁芳笙忍不住将视线投向身后的萧瑾时。

其他人皆是如此,包括宣帝在内。

宣帝屏住气,表情却控制不住有些迁怒:“怎么,有什么话非要在此时说”

萧瑾时面色不改,回道:“事关此案,臣有些疑虑。”

宣帝眉头一皱,“说”

“此前的考试早就过去,按理说便是被举发也该早些,却不知是因为什么竟然到这时候才闹出来。臣私以为有些蹊跷。”

这话扔出来,宣帝便抬起头,目露凶光。

太尉却恨,恨萧瑾时不早些说这话他请罪的话一出,便是此时能借机逃脱责任也不可再说了

没几个人看他,偏偏其中有一道目光最是复杂,似恼又怨,带着尖利。萧瑾时下意识顺着去看,只见宁芳笙收回视线的冷眼。

她在那个位置站着,乍一看不动声色,细看之下手却拢进袖中。

为何

因为心中有气。

气什么

自然是气他的。

惊讶之色渐敛,墨色的眸子中卷出一点星光,藏着缱绻。

随即扬声道:“请陛下再略等些时候发落,臣已拿住闹事书生中最跳脱的几个,正在严刑审问,相信不日便能给陛下一个完整的交代。”

宣帝应了,仍是发了好一通脾气,让太尉停职回府自省,听候发落。

散朝的时候,宁芳笙跟胡明成走在众臣之后,微垂着头,眼神有些阴鸷。

她不确定萧瑾时会不会查到她头上;还有,青羽现下还在牢中,不知情况如何。

胡明成没有发现,嘴里不满地嘀咕:

“这是中了什么邪,都要到年前了,怎就没有一刻安生宁大人你说是不是”

他远处这些事之外,却也觉得事情太多闹心得厉害。

听言,宁芳笙点点头,正欲说两句,两人身后却响起另一道的声音。

“是了,我同胡丞相想的一般。却不知这坏事频出,是否预兆了什么呢。”

胡明成跟宁芳笙俱是一愣,宁芳笙听出是谁,脸色当即冷下;胡明成回头,见是萧瑾时,打了声招呼。

“萧大人,是你啊,我还以为你走在前面呢。”

胡明成对萧瑾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既然对方现在官职和权势上来了,他也就从善如流不再称呼他为萧世子了。

留意到这个称呼,宁芳笙看了一眼胡明成,心中有些复杂情绪生起。

若不是这个称呼的变化,她还真的没发现,不知不觉中萧瑾时已经同之前身份不一样了。只略一回想,除了那些个头衔不停升,他在朝会上出现的频率如今也很高了,宣帝正重用他。

萧瑾时笑了一下,“小辈还当不得丞相如此称呼。”

“当得的,”胡明成不同他在这话题上多说,直接问他,“你方才说预兆什么预兆”

“坏事频出,自然是不好的预兆,却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冤孽祸根在里面呢”

他语气拖着,好似是认真思量。

出宫的宫道高墙四立,狭而窄,长而静,这句音量不高不低的话如游蛇一般从前传到后。

胡明成被他的语气唬住,即便不大信鬼神之事也忍不住去想;走在前面的众人多数更是如此。

祸根是什么是人若真有这个祸根,能找出来吗

这么说来,今年一年确实是很不好,坏事频出,官员们不管职位高低一个接着一个倒霉。

还会有人接着倒霉吗会不会下一个就是自己

几乎每个人都很快想到这些问题,于是,莫名而压抑的惊心和猜疑控制不住地弥漫开。

胡明成和其他人出于顾忌或者忧虑的心理,匆匆离去。

宁芳笙看着一个个默不作声加快了脚步,看着一个个背影缩小,眼神飘过复杂。

她身后,萧瑾时走了上来。视线将眼前这个人描绘了好几遍,方才落定在她的侧脸上。弯下腰,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想让我继续查吗”

这一句话几乎是炸在耳边,宁芳笙惊了一下便要抬脚往前躲开。

萧瑾时的手及时落在了她的肩上,不让她得逞。

宁芳笙转过脸:“听不懂萧大人问什么。”

萧瑾时笑她跟自己装糊涂,压低声音直接挑破了:“考生闹事不就是你弄出来的我若是继续查,自然能查出来的。但是,你若不想我查我便不查。”

宁芳笙楞了一下,不知道该懊恼自己蠢还是该怪他太精明,“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有几点雪不知好歹地落到她脸上,缀在盈盈羽睫之间,倒把她凶狠的眼神衬得有了水一样的柔意。

萧瑾时心念一动,松开她的肩膀,转而去触她的眼睛。

他清晰地看见了那双眼眨动之间流露的慌张和躲闪。

习惯了,倒觉出了几分不该有的娇俏。

温热的指腹碰上冰凉的眼睑,宁芳笙一恍惚,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毫无章法的心跳,又听见熟悉的低沉醇厚嗓音:

“猜的。不是因为机智超群,只是太了解你。”

宁芳笙合上了眼。

她觉得自己几乎快被这人迷惑了。

到底没有。

她冷笑了一声,重新睁开的眼清凌凌,“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萧瑾时满不在意地道,手划到她的脸颊上,若有似无地摩挲,动作半点不收敛。

有点可惜。眼前这个人太难哄太难迷惑。

额前的一声,青筋跳了跳,宁芳笙挑眉看他,“那你怎么敢如此放肆”

在宫中,什么话什么事不会被传到宣帝耳中

“好像是呢”

男人念叨一声,手收回,像是宁芳笙的警告有用了。

宁芳笙扯了扯嘴角,正要转身。

动作才做了一半,身子猛地被人拽了回去。

一抬眼,那张眉飞眼扬的俊颜充斥了她的视线,宁芳笙才发现自己落在了萧瑾时的怀里。

对上她含惊的眼,萧瑾时眼眸弯弯,唇角一提,脸便压下去。

一吻罢。

萧瑾时悠悠道:“我敢做,自然是不怕他发现;这些话这些事,也传不到他耳中。”

这话的深意可大了去了。

宁芳笙都顾不得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就是宫中的禁卫都成了他的人,他不想让宣帝知道的,宣帝就不会知道。

他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宁芳笙。

宁芳笙瞳孔慢慢缩紧,显然明白萧瑾时话里的意思。

她当真是惊了。

“呵呵”萧瑾时低低笑了。

笑着笑着,眼中墨色晕染,掺杂着极易辨认的不屑。

“所以,你何不弃了那两个脓包选我呢你看,我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什么都可以自己做好。”

甚至你想要的不想要的,我都能捧到你眼前。

说到最后,耍嘴皮的话里还透着真心。

“”宁芳笙没说话。

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前走。

萧瑾时跟着往前走,嘴角垂了下来,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托不住那两个脓包,你也救不了夏其瑄。”

宁芳笙仍是不语。

“你若是坚持这样选择,那便怪不了我不客气了。”

萧瑾时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这个女人可真是铁了心。

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在出宫路上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雀门就在眼前,萧瑾时定睛也能看见等候在外的马车。

他脚下停住,最后问一遍宁芳笙:

“你当真不怕我查到你头上”

宁芳笙脚下略顿,身影不动。

萧瑾时眼中微亮,以为她犹豫了。

片刻后,宁芳笙转过脸,唇轻动一下,不知是嗟叹还是讥讽。

萧瑾时微怔,听她轻飘飘说:

“有什么怕不怕的至今我已走了许多步,难不成还会停在这最后几步么”

话音落,她踏出门外。

只一句,她的固执、骄傲和桀骜全都体现出来。

萧瑾时垂下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不过,她执意如此,他二人较量较量亦不失为趣。旋即扬声,用她能听见的音量回:

“那你”

“便要小心了。”

宁芳笙不曾回头,身影逐渐消失在萧瑾时的视线中。

过了会,马车驶离了皇宫所属之地。车内,宁芳笙抬手,缓缓向唇而去,眼神有些彷徨迷离。

碰了碰,手转而上移至眼睑处。

这次还没碰到,宁芳笙便停住了动作。

闭上眼,吁出一口气。

萧瑾时是很了解她,但他不知道,这份了解和他过人的心智、手段是比愚蠢更让她觉得禁忌的东西。

更有情之一字,一误便是深渊万丈。世子轻狂,太傅撩人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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