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里面的人推开。蘅芜见婉筝仍旧半蹲在窗下,没有丝毫的移动。

黑暗的夜里,只有一盏微醺的黄灯笼在廊上慢慢地向前移动着。眼见那人的脚步逼近,蘅芜便赶忙拉起婉筝,带她迈向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厢房里。

蘅芜晃亮火折,点亮了放在桌上的烛台。她把婉筝带回房间,又向走廊张望了几下,这才放心地把门关上。

“刚才和在父亲在书房里说话的是账房的刘师爷吗”婉筝坐在桌前,身体微颤着对蘅芜问道。

“小姐,那人平时就贯会胡诌,成日里满嘴都是天花乱坠的胡吹,所以他的话并不可信”

“那父亲的话总该是可信的。”婉筝打断蘅芜,愤恨地说道:“活到如今这般年岁,我竟不知自己在外还有个弟弟,终究我也是一个糊涂人。父亲为了防我,竟然把事情做到如此隐秘,尤其是居然还瞒着母亲。她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自己走后没多久,我就成为这个家里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小姐胡说。”蘅芜现在的心情虽比不得婉筝,但知道这样的真相,倒也能做到感同身受,现下也是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平日里老爷是怎样待小姐的,蘅芜如今都历历在目,若说是因为老爷又得一子,而就此薄待了小姐,那便才是无稽之谈。”

“你糊涂。那个时候父亲还没有这个儿子。刘师爷的话你刚才没有听见吗细细算来,那个孩子是父亲近几年才得的,他现在是嫌我鸠占鹊巢,巴不得我赶紧离开这里,好腾出地方,迎那个孩子回来。难怪他会突然去京城,为的就是把我支开。这件事情现已是十拿九稳,若无其他意外,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如愿以偿了。”

“小姐。”蘅芜看着婉筝眼睛里冒出的清冷目光,那种仇视是她至今都未曾见到过的。

这时婉筝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迅速起身走到书桌前,对蘅芜说道:“快过来帮我研磨,我要去书一封给清风哥哥。宇文颖轩虽为我生身父亲,可却为一己之私,陷我于不义之境地,况且他瞒着母亲,在外又另立妾室,本就是犯了不忠之罪。现在又要为这个庶子,挥刀斩断我们这么多年的父女情义,既然他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不义在后了。”

蘅芜听得似懂非懂,但见婉筝此番说得如此决绝,只得加快手中的研磨速度。

婉筝拿起笔蘸满墨,在纸上写道:“清风吾兄:今家门不幸,父辈高堂者,为谋一己之私,竟将尔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千钧一发之境,恳求吾兄速来登门搭救,若侥幸得此一命,尔妹定愿为奴为婢,报答恩者此生。”写罢,婉筝把信折叠装进信封,为保险起见,又在外面加以火泥贮封。

她把信递给蘅芜,对她说道:“你我二人的主仆情谊直至今日也该做个了断。不过在这之前,你再帮我最后一次。现即刻动身去杭州,把书信交给清风,并告诉他,若十日之内他不能赶来,此生我与他便再无缘相见。之后你就按照我说的,拿上给你的细软,寻个能栖身的好去处。”

蘅芜接过信,拿起婉筝给她收拾的包袱,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蘅芜定不负小姐嘱托。我即刻就快马加鞭去杭州通知清风少爷。小姐与我主仆一场,这三个头算是蘅芜对小姐就此拜别。”话音刚落,蘅芜就拿着东西打开门,消失在了月色当中。

蘅芜走后,婉筝又沿着廊下重新回到宇文颖轩的书房。此时里面空无一人,婉筝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挖铜云锁,借着若有若无的月光,徒步来到了沿墙摆放的书架面前。

她凭借着双手的触感,摸到了书架上第三层左数第五本的韩非子,打开书盒,拿走了夹在里面的宇文世家厨艺精要。这本精要是她曾经无意撞进书房发现的,是宇文家族数百年所流传下来的,里面记载的全部都是关于自己家族所研制的独门酱料和祖传菜肴的制作方法。她本以为有一天父亲会交予自己,谁知父亲把它藏得如此隐秘,竟然像防贼似的防着她。一想到这儿,婉筝只觉得是受到了奇耻大辱。

于是,她将精要藏于怀中,又把书房归拢至原样,重新锁上房门,离开了那里。

婉筝点亮了自己房里的烛火,迎着那么一丝微弱的光,她取出怀里的东西,放在上面慢慢地炙烤,待最后一丝灰烬消失在空气中,婉筝便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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