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丫头们,大多是随着张氏从奉贤来的,都是老宅那边的家生子,剩下两个不是的,则是京城小宅里使唤的奴仆之女,一起从人伢子那里买的,仔细调教好了,预备家里的主人上京住时,身边可以有人侍候。她们如今大的只有十二三岁,最小的九岁,几乎全都在三、四等上,只有一个年纪最大的碧菡是二等的。她是赵琇在老家时,屋里侍候的人,平日里都是给碧莲打下手。
碧莲出嫁,碧菡论资历就是最有机会上位一等的人,看着其他小丫头都如此积极,她当然也不甘于人后。
赵琇明日要去柱国将军府曹家作客,碧菡就主动开口说:“姑娘明儿要去曹家,不知想穿哪一件衣裳?家里带来的旧衣裳虽好,一来多是去年做的,尺寸已经小了,二来这两地风俗不大一样,怕穿出去不合时宜。年初在京城做的那几件倒合身,颜色鲜亮又体面,可眼下国丧,似乎不太适合穿?可若是照着平日里去广平王府时那样穿,只怕又太素净了些。想来曹太夫人也是年迈之人了,未免有些忌讳。”
赵琇原先还没想得这么多,听到这话怔了怔,细想确实有理,便道:“那就开了衣箱,看看有哪件衣裳是颜色淡雅得来又不会显得太过素净的。”
碧菡立刻就开了箱子,把赵琇的衣裳一件一件翻出来给她看,还主动提供了建议,可惜她的每一个建议,赵琇都觉得有些不足,不是象她说的那样,上衣下裳搭配起来太过素净,就是料子厚了,不适合夏天穿。
一群小丫头见碧菡主动出头求表现,也都不甘示弱,纷纷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也给赵琇提建议了。她们脑子还算灵活,既然近来今年夏天新做的衣裳大都太过素净,不如就只挑单件。另选颜色鲜亮些的裙子搭配?这样去年做的裙子也可以用上了,短了也不要紧,连夜改长就好了。
如此吱吱喳喳闹成一团,赵琇有些头痛了。
碧莲在里屋听见外头的动静,想了想,便翻出一条裙子走了出来:“姑娘瞧瞧这个如何?”
赵琇看过去,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是实地纱的料子,颜色竟然是这个年代少见的薄荷绿,不由得“咦”了一声:“这颜色瞧着眼熟。我记得去年咱们家织布工场不是交了一匹细布上来,说是染坊的人调色时,本想调玉色的,不知哪样材料没放对,竟出了这个新奇的颜色来。倒也好看,就试着染了一匹,送到家里来了?我瞧着好看,还叫他们试着再多染一些,拿到外头铺子里卖的。这个莫非是新染出来的?”
碧莲笑了:“正是呢。老夫人上京前,想着姑娘当初只带了几件换洗衣裳进京,等换季时肯定要多做些新衣裳的。就把家里的料子带了小半船过来。这一匹,正是织布工场辖下的染坊交上来的,用的是实地纱,另外还有一匹绢,一匹绸,一匹细布。一匹纱罗,都是一样的颜色。姑娘爱用那一种,就用哪一种。路上因老夫人怕丫头们多了淘气,在船上乱跑会掉进水里,就让她们整天在船舱里做针线。我娘就把这一条裙子给做出来了。”
卢妈做的这条薄荷绿的实地纱裙子,是马面裙,裙脚一圈用比料子本身稍微深色一点的丝线绣了别致的卷草纹,样式简单,却又不显得太过素净。碧莲再从今年新做的夏衫里挑出一件杭白罗衫子一配,那是又清新又雅致。
赵琇满意地笑说:“就这两件吧,挑来挑去的眼都花了,改明儿还是得让针线上的人多做两件适合穿出去作客的衣裳才好。”今年上半年她在京城管家,因想着这个夏天又是国丧,又要常去广平王府,肯定是没什么机会穿鲜亮衣服的,就省事的只叫人做素淡颜色的衣裳。那时她不用考虑出门交际的问题,就没想太多,如今看来,实在是疏忽了。
碧莲微笑道:“这衫子是本白色的,去王府倒没什么,如今瞧着却太素了些。一会儿我给姑娘在上头用绿色丝线绣些卷草纹,跟裙子上的纹样正好相配。”
绣点花纹是极容易的事,赵琇高兴地谢过了碧莲。
碧菡在旁一边收着衣裳,一边暗暗服气,果然资历深的姐姐们就是不一样,她想要做一等大丫头,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不过她回头看一眼其他小丫头,又暗暗握了拳。就算她还远远比不上碧莲姐姐,也比这些小蹄子强多了,绝不能让她们踩到她头上!
赵琇对于底下小丫头们之间的暗涌隐隐有所察觉,但并未放在心上。她也猜得出来,碧莲的大丫头位子空出来后,肯定会被她们盯着不放的。只要她们合理竞争,不搞歪门邪道的小动作,不在背后下黑手害人,她
也乐得看手下的人积极表现。她赵琇喜欢的,从来就不是乖顺听话,主人叫她走一步,她就不敢多迈半步,主人说鸡蛋是方的,她也不停点头附和的那种丫头,那跟养个木偶有什么不同?
第二日一早,赵琇起身梳洗,把头发挽了双鬟。碧莲打开盛有御赐首饰的紫檀盒子,从里头挑了一对珍珠银钗来,想要往她头上簪。赵琇拦住了她,只拿了其中一根簪在一边发鬟上,另一边却只带了朵绿色的堆纱花,虽然不对衬,看上去却很可爱别致。
她换上了那身罗衫纱裙,去了张氏屋里吃早饭。张氏打量着她这一身打扮,满意地笑着点点头:“裙子不错,是新做的吧?一瞧就知道是你卢妈的手艺。”卢妈在旁舀了一碗粥,双手送到张氏跟前,笑说:“姑娘比去年长高了许多,旧衣裳只怕都不能穿了,夏天还有一两个月呢,要不要再多做几套?”
张氏不以为然:“这就够了。国丧要到八月才结束,在那之前,若不是相熟人家相请,出门作客的时间也少,即便做了新的,顶多穿上两回,明年就不能穿了,白费了料子,还不如多做几件秋衣是正经。”
赵琇眨了眨眼,觉得此时自己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不一会儿,赵玮也过来了。他如今在家恢复了原本的作息,一大早起来先去练拳,练得一身汗了,回房里洗个澡,换了干净衣裳才出来吃早饭。今儿他穿的也是一身白罗长衫,腰间系带,一头黑发用白色锦带束得整整齐齐,越发显得他身长玉立,如临风玉树一般。
赵琇便笑着夸道:“咦?哪儿来的翩翩美少年?好生清俊!”
赵玮脸都红了,笑骂:“你这丫头,如今也学得促狭了,竟笑话起哥哥来。”
张氏笑着让丫头给赵玮添粥:“她虽促狭,说的话倒没错,我孙子如今是越发好看啦。”卢妈也捂嘴笑说:“只怕满京城里都没几个能比得上咱们小侯爷的风采呢。”一屋子女的都笑了,赵玮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亏他坐得住,如常吃完了早饭。
车已经套好了,祖孙三人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带着数名婢仆,出发往柱国将军府行去。
路上,清俊少年赵玮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他在京城还算是生面孔,见过他的大都是高层人士,便有不少路人私下议论,这是谁家的少年公子哥儿?好清俊模样,马也骑得好。有知情的说那是新袭爵的建南侯,路人听了都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家。
有知道赵家往事的人便在私下暗戳戳地说,这位小侯爷可比他家长房那个庶出的哥儿强多了。往日那个赵演明明是庶子,祖父因罪革了爵位,父亲当时不过区区一名六品武官,他就成天以侯府公子自居,自以为风流才子俊美过人,处处与人抢风头。如今差一点做了阶下囚,家里穷得饭都吃不起了,还穿着绸衣四处跟人打秋风呢。最近是没怎么见他出现了,他那嫡兄却又从老家回来了,在外城大街上找活干,在书铺子里做搬运小工。听说原本打算去给人抄书的,字写得不够好看,又不会打算盘,只能做了小工,每日不过挣个一二十文罢了。可见老天是有眼的,他们父祖贪图爵位害了别人,后代子孙就遭报应了。
赵泽在这群议论的人身后不到两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把头垂得更低了些。他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自家近况,又在大街上议论起来的,可如今他一点都不想叫人当面认出来。
他的同伴忙碌地将一包一包的书往马车上放,见他停了手,就不耐烦地说:“傻愣着做什么?别偷懒。趁这会儿时间还早,城里还不是很热闹,咱们赶紧把书装好了送回店里去。这家卖主说了,让我们尽量悄悄儿地,别闹得人尽皆知,免得旁人说他闲话,骂他卖祖上的藏书。”说完了这些,同伴还不以为然地回头看看身后这扇门:“子孙不肖,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还讲究这些虚面子。”
赵泽低着头将车厢里散成一堆的书整理得整齐些。同伴骂的是卖书的人,其实他自家又何尝不是如此?虚面子确实没有用,所以他如今也只能脚踏实地做起工来了。
回身走到那扇门中,赵泽一把背起一大包书,象背粮袋一样运到马车前,用力甩进了车厢,然后举臂抹去额头上的汗。他今天穿的是粗布褐衣,脚下踩的是市集里十文钱一对的布鞋,昔日熟悉他的人,一定已经认不出,这是建南郡公的嫡长重孙,侯门公子,曾经锦衣玉食、千娇百宠的赵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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