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苏成海,有些不一样,一身品竹色长袍革带虽然挺拔修身,可是那微微歪斜的玉佩和额头上腾起的薄薄雾气却暗示着苏成海赶来的匆忙,不过这些,也只有秦玉暖发现了,只因为其他人的眼光都直直地落在了苏成海身后那株红色珊瑚上。
“哟,好漂亮的红珊瑚,”柳姨娘眼睛一亮,“表少爷,这也是从东秦带来的?”这可比她那颗黑珍珠值钱多了。
“正是,”苏成海笑着作答,“这是晚辈特地给舅娘准备的见面礼,昨日来得匆忙,未能及时运来,方才才接到,还望舅娘不要责怪晚辈失礼。”语气和婉清冽,明明是十分得体的敬语,却有让人感觉冷冰冰的。
窦青娥眉眼顿时亮色了不少,虽然官商有别,可是钱财人人都爱,她忍住内心的欣喜和渴望,只露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成海有心了。”
苏成海云淡风轻地扫过一句,“舅娘喜欢就好。”说完,眼神又是有意无意地扫过秦玉暖,和秦玉暖细细观察的眸子对了个正着,几乎就是那样一瞬间,短到秦玉暖完全捉摸不出苏成海的一丝一缕的情绪,儿时的情谊,果然还是生疏了。
家宴上,窦青娥机械式地寒暄问话,与苏成海一问一答,苏成海语气却依旧淡得如清水一般,秦玉暖用余光打量着这个十年未见的表哥,他举止恭敬,谈吐得体,却又带着些许疏离,他一掷千金,出手阔绰,眸子里却澄澈得似一潭冰水,哪里掺杂得进那些铜臭味的东西。
他到底是在伪装?还是本性淡泊?
“昨日送的东西三表妹可还喜欢?”苏成海依次询问过在座的女眷,如今,轮到了秦玉暖,丫鬟给苏成海舀了半碗人参鸡汤,热气腾在苏成海那张俊秀英气的脸上,让秦玉暖有一瞬间的晃神。
秦玉晚微微昂起头,鄙夷之色缓缓流出,昨日秦玉暖只收到了丝线和衣裳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同样是庶女,她的可是一箱子蜀锦,瞧,果然是个不受待见的。
“玉暖很喜欢,”秦玉暖露出一个淡然谦和的笑,补上一句,“宝川也很喜欢。”
苏成海瞳仁里闪过一丝亮色,继而点了点头,两人的谈话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淡得就像儿时的情谊都风消云散了一般,这是很多人期待的结果。
寒暄过后,采芝院的桂妈妈却匆匆来报,在窦青娥耳边低语里一阵,就见到窦青娥的脸色陡然变成了青色。
“还不快去请大夫,来我这里啰嗦什么。”纵然压低了音量,窦青娥的一字一句还是落在了秦玉暖的耳里。
今日缺席的也就只有因为抓伤在静养的秦云妆,而如今来报信的又是秦云妆身边的人,秦玉暖静观着事态的发展,看着窦青娥的紧张程度,只怕是秦云妆那边出了大事了。
桂妈妈一脸窘迫,也顾不得是在宴席上,瑟瑟地道,“如今宁王妃不小心摔了一跤,京中有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去了宁王府了。”
“那就拿了老爷的名帖去宫里请太医。”窦青娥低声吼道。
桂妈妈更为难了,“太医院里的第一、二把手也都被皇上派去了宁王府,替宁王妃诊治。”
窦青娥咬紧牙关,眉头都皱了起来,忍不住小声念了一句,“宁王妃宁王妃又是宁王妃,她不过就是摔了一跤,哪有云妆的脸重要。”
几乎就是一瞬间,秦玉暖看到苏成海的眉头轻轻地皱成了一个“山”字,可是飞快地又是恢复如常,他夹了一块鸡汁茄丁在青花碟里,偏头问着窦青娥道,“舅娘可是有什么难事?”
窦青娥本不想理,可又想到苏成海本身懂些医术,这些年来行商走南闯北说不定认识什么能人,加上柳姨娘也开口询问,索性放下筷子道,“云妆说脸不舒服。”
轻描淡写不过几个字,可从窦青娥的皱紧的眉头来看,秦玉暖知道,事情绝非“不舒服”这么简单。
“哟,是脸啊,”柳姨娘一副焦急模样,“这该不会是脸上的伤……。”说到这,又连忙捂住嘴,低头躲过窦青娥尖利得像寒刀一样的目光。
还未多说,门口又有小丫鬟莽撞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直接开口道,“夫人夫人,大姑娘说,脸实在痒得难受,夫人再不过去,只怕都要抓破皮了。”
&
nbsp;窦青娥肃然站起,指着这小丫鬟就骂道,“谁让你随便进来还大吵大嚷的,滚出去,叶三,给我家法伺候。”
“哎哟,姐姐,现在可不是处置下人的时候,”柳姨娘连忙劝道,“云妆听着像是挺严重的,”接着又朝着外头的妈妈们喊道,“你们还站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大夫。”
“不用了,”窦青娥黑着脸道,“京中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去了宁王府,太医院里的几个老太医也都被请去了。”说完,又是用暗示的眼神瞅着苏成海,不是听说他还拜了江南第一神医孙妙杨为师吗?这时候倒是表现表现啊。
而苏成海,他居然还在慢慢地咀嚼着那块鸡汁茄丁,微微皱了皱眉,才放下筷子道,“太医院不是还有一位年轻太医当值吗?是张家的独子,听说医术很是了得。”说罢,又慢悠悠地看着秦玉暖道,“三表妹在宫中应该见过。”他微微扬眉看着秦玉暖,眼神似淌过一弯清泉,明亮而清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秦玉暖突然被点了名,心头虽然一颤,却还是自然而然地站起身道,“表哥说的可是张如庭张太医?表妹确实见过,是个十分谦和有礼的公子。”秦玉暖没说假话,毕竟,除了张如庭对自己说的那番警告的话,其一言一行都是十分得体宽和的。
“是个公子?”窦青娥心里头像被抽了一下似的,摇摇头,“不行。”一个翩翩倜傥的苏成海已经让她头疼了,怎么能再放进来一个。更何况,云妆的那花花心思,总是……唉……
“姐姐,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常姨娘衷心地劝了一句,“还是云妆的脸要紧。”
窦青娥思忖片刻,一咬牙,对着秀姑道,“去,把老爷的名帖拿来,请那张太医来。”
张如庭来的时候,采芝院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了。
秦云妆尖细而凄厉的嗓音在院子里萦绕不绝,伴随着重重的一声砸门声,秦玉晚一个趔趄就从屋子里被赶了出来,好在身旁的小丫鬟手脚快,扶住了,不然,真真是要可惜了她那张精心打扮的脸。
“出去!你们都出去!一个个都是来看我笑话的。”秦云妆期期艾艾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紧接着,又是小声的啜泣和呜咽。
秦玉晚站稳了身子,站在门口劝道,“姐姐你误会了,我不过是给你拿些药过来,怎么是来看笑话的呢?你我可是亲姐妹。”她语气真切,可脸上却挂着微不可察的得意和微笑。她一偏头,看到秦玉暖正站在侧面看着自己,脸上尴尬地收住表情,只对着秦玉暖含糊道,“姐姐在发脾气呢,你也别去惹事了。”说得好像秦玉暖才是那个来看好戏的。
秦玉暖颔首示意了一下手里端的清水道,“我只是帮着端盆清水过来。”
秦玉暖的声音才扬起,秦云妆在里头便又是喊了起来,“谁?谁又来了?秦玉暖是不是?你不许进来,母亲呢?她去哪了?”
“母亲在忙。”秦玉暖简短地答道,“姐姐,我只是替你送清水来的。”
秦云妆还欲说些什么,里头一个男声却是沉沉地响起,夹杂着几分不快和严肃,“秦大姑娘若总是这样不配合的话,恕微臣学医不精,无能为力。”这是张如庭的声音。
“姐姐,清水。”秦玉暖不想再多留。
看门的小丫鬟正准备接了清水进去,里头的秦云妆却还是耷拢着嗓子说了句,“我明明是让红鸾去端的清水。”红鸾是秦云妆的贴身大丫鬟,除开桂妈妈,便是秦云妆最信得过的下人,言下之意,秦玉暖这番出现得有些蹊跷了。
秦玉暖慢条斯理地回道,“红鸾姐姐回来的时候突然被母亲叫去问话了,恰巧遇到了我,就让我代劳了。”秦玉暖抬起眸子,恰好看到屋子里一身常服端坐的张如庭正回头看着自己,他目光冷淡,面无表情,隔着一扇八面紫檀木屏风,是合衣坐在床榻上的秦云妆,原本的悬丝诊脉因为秦云妆的挣扎不得不中断,此刻小丫鬟在帮秦云妆重新绑着丝线。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秦玉暖尴尬地端着一盆清水站在门口,屏风里面的秦云妆一言不发,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她才不会用经过秦玉暖手的东西,自己的伤,可不就是和这扫把星一起进宫得来的。
直到张如庭开口,才解了这个冷若冰霜的氛围,他点头对着看门小丫鬟道,“劳烦这位姑娘再去端一盆清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