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暖早已习惯他这般冷冰冰不可接近的样子,只是愈发礼让地颔首道,“玉暖只是想问问,戒嗔的背后主谋查得怎么样了?可是查出来了?”她昂首,清亮的眸子似夜空的启明星,擦拭过再多次的明镜,也没有纯净得这般通明。

“待会秦三姑娘就知道了,”冷长熙抚摸着面具的边角,修长的手指似竹节一般,将冰冷的面具磕出有节奏的声响,“秦三姑娘倒是很关心这件事。”

秦玉暖颔首道,“如此一个不入流的手段却险些毁掉玉暖名誉,玉暖自然是要讨回个公道。”

“对,”冷长熙昂了昂脖子,语气掺了丝丝慵懒,与他身上冰冷的气质显得那样的不协调,“你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秦玉暖一怔,看着冷长熙的眼神愈发深邃,“玉暖与将军不过粗粗见过两次面,将军这样说,不觉得有些武断吗?”

恰此时,方子樱从堂内出来,喊秦玉暖进去,秦玉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对着冷长熙道,“冷将军,玉暖失陪了。”说罢,就是转身离去。

“秦玉暖,也许,我们之间,比你想象得更加熟悉呢。”冷长熙突然邪魅地一笑。

秦玉暖走得匆忙,并未听到冷长熙句略带戏谑的话语。

半柱香后,人都已经来齐了,唯独二人缺席,一个,是今天的主讲师慧安大师,另一个,则是方才还在院子里看雪景的冷长熙。

“这位小师父,不知道慧安大师是否是身体不适?为何这么长时间了,还未出来?”黎稼轩一袭蓝衣白袍,风流倜傥,对门口的小和尚拱手相问。

小和尚显得有些为难,只是低着头,也不答话。

“欸?话说冷将军也不见了。”

上官让话语才落,门口就出现一道青影,正是明明早到却又消失不见的冷长熙,他宽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门框,青色的长袍显得随意又略显仙气,却都遮掩不住他眸里闪出的屡屡寒光,这股冷意,就像是让人从春日融融一下跌落到寒冬腊月里。

现下的冷长熙,显得比之前更加阴沉。

众人齐齐昂起头,有人开口道:“外头天寒地冻,将军快进来暖一暖身子。”

“不必了。”冷长熙抬了抬头,暗中已经是将大堂里的人数点算清楚,人到齐了就好。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冷长熙踱步下了台阶,“关于佛像流泪一事,戒嗔已经招供了。”

“背后的人是谁?”有人追问道。

“慧安,”冷长熙答道,“慧安不仅在昨夜在慧能大师的饭菜里下了药,让慧能大师昏迷不醒,以便今日可以代替慧能主持祈福,就连戒嗔能大胆出入大雄宝殿放置红蜡,也是他的默许。”

“不会吧,慧安也算是德高望重,一介高僧,竟然……,”有人提出疑惑,“不知道冷将军可否有证据?”

冷长熙侧了侧身,身旁的冷武立刻将手中的一个包袱摊开给众人过目。

“这是在慧安房里搜出来的东西,红蜡,迷药,还有一沓来历不明的银票,一个苦修的僧人,又如何会有这么多的银票呢?”

秦玉暖看着包袱里摆得整整齐齐的证物,心里不禁感叹冷长熙做事果然雷厉风行,果断决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将一切查明而且拿出有力的证据,非常人所能够。只是……

秦玉暖带着狐疑看着冷长熙,当时戒嗔被慧安一巴掌打得连话都说不出,事后秦玉暖回想时,总觉得慧安那一巴掌没那么简单。

可冷长熙似乎故意掩盖过了这个问题,他刻意不说,秦玉暖也不能去追问,只是隐隐觉得,冷长熙做什么,一定都是有他的道理。

“故意造声造势,用佛像流泪企图一叶障目,然后在故作高深出面解疑答惑,提高自己的名声,真是非君子所为。”黎稼轩愤然捶着桌子,俊秀如玉的脸上写满了怒意。

这是黎稼轩的理解,秦玉暖淡然地面对着众人因为黎稼轩的话引发的一系列讨论,过去听说黎稼轩一直在国子监求学,果然,接触得这些内宅的东西越少,就越无法想象这内宅斗争的残酷,恐怕黎稼轩一辈子都预料不到,这一切缜密的布局,都是嫡母窦青娥为了让自己身败名裂罢了。

“当真是无耻,”有人

接着黎稼轩的话愤愤地道,“真是枉为一介高僧。”

秦玉暖没有说话,她只是用余光看着冷长熙,冷长熙脸色冷淡从容,似乎在等着大家议论完,半晌,他才是悠悠开口道,“若真只是这样,的确可以理解为慧安为了虚名筹划了一场佛像流泪的假象,可是,就在这个罗汉堂里,还有一个人和此事有关。”

四周再次宁静下来。

冷长熙嘴角浮出一丝邪气幽魅的笑,他抬起宽大的绣袍,朝着秦玉暖一指,开口先说了半句,“就是秦三姑娘,”他顿了很长时间,似乎故意在等着秦玉暖的反应,看到秦玉暖虽然故作淡定,但是在周遭审视的目光下,眼神依旧有些扑闪迷离,看吧,原来她还是会害怕的,莫名的,冷长熙的心情竟然好了起来,才接着说下半句,“就是秦三姑娘身边的丫鬟,绿柳,把她带上来。”

秦玉暖凝紧的目光总算是一松,四周那种注视和不屑的目光终于渐渐散去,可她的注意力却依旧弥留在冷长熙身上,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哽咽不出味道,言谈不出感觉。

一弹指的功夫,绿柳就已经被五花大绑地被冷长熙身边的小厮绑了进来,她的手脚被缚着,眼神透着一种死寂,灰暗的瞳仁失去了许多生机。

“玉暖妹妹的丫鬟能和这事有什么干系?”方子樱想帮秦玉暖撇清,“冷将军,你莫不是抓错了人?”

冷长熙斜眼瞟了方子樱一眼,语气淡淡地道,“若是这位绿柳姑娘一直都陪侍在秦三姑娘身旁,自然不会有什么猫腻,可是,她的鞋底上,却无故沾染了一些黑色泥土,万安寺地势崎岖,土壤本就稀少,有土的地方也都是碱性较大的红泥,整个万安寺,只有一处有黑色的泥土。”

冷长熙侧目看着愈发垂头丧气的绿柳道,“那便是大雄宝殿后侧,慧能大师为了种植海棠花特意从山下取来的营养肥厚的黑泥,绿柳姑娘,你鞋底上的泥土已经是半干,至少已经沾染上了两个时辰,那正是我们在东配殿歇息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不好好在殿外等候你家三姑娘,跑到大雄宝殿后头做什么?”

冷长熙说完,身旁叫邓三的小厮也是掏出了怀里的一包黄色纸包,展开给众人看,“这是我们刚刚从这丫鬟身上搜出来的。”

“是花红粉,”黎稼轩一眼就让认出纸包里的红色粉末,“难不成,戒嗔制造血泪的花红粉就是这叫绿柳的丫鬟交给他的?”

绿柳低垂着头,额发遮住半个面颊,什么也不肯说。

“我看多半就是了,”方子樱咬着牙道,“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定是这下贱丫头串通了戒嗔和慧安意图毁玉暖妹妹的名声,什么佛像流泪,什么五月出生不吉利,都是假的。”

黎稼轩点点头,接着道:“如此一来,秦三姑娘便成了众矢之的,名声也受损,好毒辣的计谋,秦三姑娘,你过去,可是得罪了什么人?让别人如此算计你?”

秦玉暖微微抬眸,眼里流露出一股戚戚然的神色。

“玉暖不知,”秦玉暖咬紧了唇角,一副隐忍模样,“玉暖自问安守本分,就连姐姐在宫里被猫抓伤,性情大变,对玉暖言辞不似往常和蔼,玉暖也一直委曲求全,还有二姐姐被罚后,玉暖为了给二姐姐开怀解闷,还特意送去了个会唱越剧的丫头,没想到,第二日就被二姐姐暴打一顿,玉暖知道两位姐姐只是心情不佳,都没敢去招惹,除此之外,玉暖久居深闺,实在没有接触过其他人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秦玉暖的话听起来像是替秦云妆和秦玉晚辩解,实际上,却是将二人在内宅里的恶性抖露得无所遁形。

几个和秦云妆有过瓜葛的闺秀立刻就上前来安慰起秦玉暖,嘘寒问暖。

冷长熙挑挑眉:“只可惜,这绿柳什么都不肯说,不然,也可以替秦三姑娘找到一些线索。”

秦玉暖慢悠悠地抬起眸子,冷长熙的身材很高大,秦玉暖需要微微昂起头才能和他对视,其实整件事,若是粗粗想来,是说得通的,但是其中,有一个细节不合情理,窦青娥做事向来谨慎,绿柳是她选出来的人,又怎么会粗心到连鞋底上的泥都没有擦去,甚至,在事发后,连身上的花红粉都没有处理掉。

冷长熙,这个让她捉摸不透的人,秦玉暖直视着冷长熙冰凉凉的眸子,里头似蕴藏着无尽的秘密,伴随着远方响起的金钟鸣响声,秦玉暖的心也是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心房,她自持可以冷静应对一切,谁料在冷长熙面前,自己依旧会慌张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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