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大夫的话语软绵绵的,却犹如一道缚带将窦青娥的心箍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她侧目,看到一脸淡然等在一旁的秦玉暖,眉目间立刻扬起一丝阴鸷。
“是你!”窦青娥恶狠狠地看着秦玉暖道,“是你埋好了坑等着我来跳,如今你得意了?满足了?心情大好了?”
秦玉暖慢悠悠的转过头,此刻,窦青娥在她的眼里和一个骂街泼妇的神态没什么两样:“母亲方才没有听到陈大夫说吗,父亲如今突然昏厥,身体劳累过度,需要好好休息,母亲若是要吵要闹要怪罪玉暖,好歹也得等父亲醒了情况好转了再说。”
“如今你倒是本事了,”窦青娥提高了音量,“手段也硬朗了,看来我过去是小瞧了你。”
“母亲,”秦玉暖偏头,与窦青娥那面脸的不甘和恶狠狠相比,她的面庞显得犹如天山雪莲一般纯净,“方才父亲不是说了吗?喊着玉暖服食五石散的是您,去搜查的人也您,喊来福生的亦是您,玉暖哪里害了您了?”
窦青娥最受不了的就是秦玉暖可以这样淡定地应对自己所有的怒气,她正欲挥臂好好扇这小蹄子一巴掌,谁料房门突然打开,陈大夫就直直地站在门口,看到窦青娥扬起的手掌微微一愣,才是道,“秦大人已经醒来了,说想要见秦三姑娘。”
“多谢陈大夫。”秦玉暖低眉道谢,侧身进了门。
“老爷有没有说何时见我?”窦青娥的语气突然变得软软的,就算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云妆,她也得低声下气一回。
陈大夫摇摇头,叹了句:“以大人目前的心情来看,夫人还是少去惹大人生气为妙。”
屋子里,熏起了宁心养神的灵猫香,室内陈设简洁疏朗,清雅宜人,和秦质本身的文人气质相得益彰,绕过屏风,秦玉暖看到靠在床沿上的秦质。
秦质面容清瘦,嘴角都没了血丝,丫鬟正在替秦质垫一个高一些的软枕,却似乎怎么也垫不好。
“我来吧,”秦玉暖接过丫鬟手里的荞麦枕头,吩咐丫鬟先下去,边拾掇边说道,“荞麦枕头有利于腰身,父亲和母亲往常都是枕鹅毛软枕的,这下怕是垫不习惯吧。”
秦质还有些虚弱:“有什么不习惯的,当年你父亲我寒窗苦读的时候,连隔夜馒头都是美味佳肴。”说完,又是咳嗽起来,接着道,“其实,你和宝川的处境爹爹略有所知,可爹爹如今虽然名为一朝太尉,但是一步步走来,都离不开窦家的扶持和帮助,所以对于你们的母亲,爹爹不能做得太过,这一点,你也要清楚。”
“玉暖明白。”秦玉暖低垂着眸子,她也从未想过靠父亲彻底地扳倒母亲,一动而发全身的道理,她也知晓,也会忌讳。更何况,她从未奢求过秦质的体谅和支持,对于秦质这样从寒门学子一步步爬到当朝太尉的人,没有什么比他努力得来的地位和权势更加重要。
秦质拍了拍秦玉暖的手背,“有些事,还是能忍则忍吧。”
“玉暖明白。”秦玉暖颔首乖巧地道,可明白不代表要做些什么,更不代表她就能任窦青娥欺负打压,若说重生后的秦玉暖对于父爱还是抱着一些幻想的,而如今,这些美好的期待都已经化成了泡影了,前世,对于她的遭遇,父亲没有做任何努力,兴许是可以归为他不知道这内宅背后的阴谋暗算,可如今,他明明知道了一切,却还让秦玉暖忍气吞声,纵然是庶出,可是为了一介浮名和权力地位让儿女出卖自己的灵魂,对于这样的父亲,秦玉暖再不抱任何痴心妄想了。
秦玉暖从屋子里一出来,窦青娥的脸色就愈发难看起来。
“母亲,”秦玉暖边说边下了台阶,“父亲有话让我带给你,”纵然窦青娥不喜地扭过头,秦玉暖却依旧笑吟吟地道,“父亲说,母亲您莫忘了自己许下的诺言。”
窦青娥猛地一抬头,似乎可以感觉到秦玉暖那嘲讽一般的眼神如暴雨般砸过来,偏头过去,却只发现秦玉暖只是在侧头微笑,无比的恬淡安静。
“母亲,您说过的,若是您污蔑了玉暖,就礼佛一个月,足不出户。”秦玉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父亲喝了药睡下来,玉暖也就先告辞了。”
窦青娥僵直着身子立在院子里,光秃秃的枝桠被风吹得晃得森凉,窦青娥只觉得她的全身包裹着一层寒意,这回,是她轻敌了,她一直以为秦玉暖也和她那个胆小懦弱的娘亲一般可以任自己拿捏,如今看来,她是要对秦玉暖采取新对策了。
半轮月高悬空中,玉色的清辉照
耀出秦玉暖窈窕而婆娑的影子,出了垂花门,秦玉暖一偏头,看到苏成海其实直未离开,他正凭栏靠在掉了漆的朱红柱子旁,高挺的鼻梁和立体好看的下颌在月光的映衬下似泛出一股魅惑人心的幽光。
“表哥?”秦玉暖上前轻声唤了一句。
苏成海没有回答,只是愈发沉迷地看着月色,半晌,突然指着月亮道:“今晚的月色不错,清冷清冷的,有一股冬天的味道。”
秦玉暖微微侧过头:“表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苏成海的脸上分明还带着一些醉意,和他的眸子,却依旧那样清明,“你觉得呢?”他扬起一丝微笑,让人读不出他真实的情绪:“大抵,是在舅舅拍桌子的时候吧,我见你一直没有出来。”
“然后就一直在外头等着?”秦玉暖半是试探半是笃定地道,心里莫名地有些慌乱。
“恩,”苏成海挑了挑眉,淡淡一句,“是受人之托,要带封书信给你,所以不敢耽搁。”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上头写着“秦三姑娘亲启”,落款写着“上官让”,依旧是上官让约着秦玉暖一个月后同游白马书院的邀请。
秦玉暖微微皱眉,苏成海却自顾自的说下去:“早听闻这上官让为人风流,对于烟花之事更是阔绰,一掷千金是常有的事,多得是女子往他身上扑,让他如此费心写这样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给一个女子,倒还真是难得,玉暖表妹,莫不是,他对你动了真心?”
“表哥这是在打趣我吗?”秦玉暖淡淡地道,“正是因为上官让为人风流,颇懂红尘情事,我才不喜欢他,一个男子,要么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要么提笔做剑,成一代忠臣,像他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不知上进的官宦公子,玉暖一个都看不上。”
苏成海听罢,看着秦玉暖的眼神愈发的深邃起来,脑海里,秦玉暖那一番话语似乎还在不停地回放,他的脸上浮出一闪而过的欣喜,很快却又冷静下来:“玉暖表妹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秦玉暖浅浅一笑:“时候也不早了,玉暖也该回去了。”毕竟孤男寡女的,虽然是表兄妹,大晚上的,总是要避嫌的。
苏成海没有多说,正欲走下台阶时又转身对着秦玉暖道:“玉暖表妹从万安寺除了带了四本经书给舅娘,是不是还拿到了一本《妙法莲华经》?还是慧能大师手抄批注后的?”
秦玉暖沉默了半分,她不知道苏成海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毕竟,黎稼轩送给她赔罪的这本经书,谨慎起见,除了身边的铜儿满儿,还有送书过来的方子樱,再无人知晓,但此事光明正大,也让人拿捏不住把柄,才是点点头道:“没错,表哥怎么知道的?”
苏成海笑道:“碰巧知道的,我素来对慧能大师的妙义佛法很是敬佩,不知道表妹能否借我一阅?”
“自然,”秦玉暖笑道,“我晚些便让铜儿把经书送到表哥的院子里去,而且玉暖并不急着看,表哥可以慢慢的看,仔细的看。”
语言谦恭有礼,行为循规蹈矩,做法得体且不失情分,可偏偏,秦玉暖这样一板一眼的做法让苏成海心里渐渐起了些涟漪,他不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因为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苏成海回了厢房,并没有立刻歇息,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案事务,就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一盏茶的功夫后,有人敲门,果然是铜儿捧着经书送来了。
“主子,我替你将这本《妙法莲华经》收在书架上。”
“收在那做什么?平白占了地方。”苏成海随意翻了翻桌上的文案,只消一眼,眼神就一沉,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可是主子,你不是说要慢慢的看,仔细的看吗?”小四是个实诚人。
苏成海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慢悠悠地转过头看着小四,语气冰冷似冰锥子一样:“这本书,留着压箱底吧。”
今夜,未眠的不仅苏成海一人,当第二日一大早,秦玉暖早早地到了顺昌院给秦质问安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从屋子里低着头出来的秦云妆。
如今秦云妆的脸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依旧戴着面纱,两只眼睛似乎刚哭过,红肿得似桃核一样,就算抹了再多的胭脂也遮掩不住脸上的憔悴,原本玲珑有致的身材变得愈发枯瘦起来,就连这件腰肢原本就又紧又窄的蜜合色素雪绢云形千水裙在她的身上也显得松松垮垮的,看来,这半个月来,她过得着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