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离开藏金阁,禁不住叹了口气。

冷月翎和拓跋天儿都回到马车中看着他。

冷月翎是担心。

拓跋天儿是忍不住笑。

萨户则是满脸疑惑。

在藏金阁受到委屈,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那可是藏金阁啊!

除非不要命的人,谁敢去招惹?

怎么他们表现出来的,都是那种愤怒呢?

那不是简单的愤怒,而是切切实实的觉得自己受到了委屈,并且打从心眼里面冒出来的愤怒。

就像是走在路上,被狗吐了一脸口水。

萨户本想着去安慰两句,但最后还是聪明的闭上了嘴。

毕竟他确实也是不知道萧云到底是什么身份。

万一,自己新根着的这个主子,就是那种强悍到就算是藏金阁都应该给他面子的地步了吗?

“小云,要不寻个方法,通知一下家里吧。”

冷月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萧云却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算了吧,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咱们也有错,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自然要看穿着打扮,虽然他们狗眼开人低,但咱们把自己弄成这样,弄成别人看不起的模样,这本身也是咱们的错。”

“怎么会?狗眼看人低的是他们,恶语相向的是他们,怎么反倒成了咱们的错?小云你又说一些歪门邪道的话。”

萧云摊了摊手。

苦笑一声。

“曾经……我出门在外,因为某些事情的原因,弄得全身很脏,衣服也是破烂不堪,我正坐在路边休息,正巧一个孩子跑了过来,我见那孩子可爱,冲她打了打招呼,那孩子也是自来熟,跑过来,在我身边玩了起来,还显摆她新买的头绳,很有趣……”

萧云静静的回忆着。

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可之后,孩子的父母出来了,看到自己的孩子正跟一个要饭模样的人玩,当时就吓坏了,第一时间跑过来将孩子抱走……至今我都没办法忘记,那对夫妇看我时的眼神……”

萧云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是恐惧,厌恶,警惕,甚至……仇恨!”

他转过头来,很委屈的说道:“我不过就是陪他们的孩子玩了一会,还是那孩子自己找上来的,怎么好像是我的错了?还有人类的眼神,怎么会那么可怕?”

两个女人都沉默了下来。

她们也曾经见过这种眼神。

冷月翎,当她被皇家从北魏救回来之后,她虽然不强求,但内心之中还是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会受到英雄一般的欢迎,会受到人们的爱戴,甚至……感激。

可是迎接她的,却是那些或戏谑,或可惜,或怜悯,或仇视的眼神。

在那一刻,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拓跋天儿,作为人中龙凤,文宗圣女,别说是在北魏,便是在整个天下,整个人类世界之中,也拥有极为崇高的地位。

可当她身在朝廷的时候,见到的却都是仇恨,诋毁……

确切的说,对于那些可怕的眼神,她已经习惯了。

但,还是不像萧云那样,那样的无辜。

萧云又叹了口气。

然后说道:“从那天之后,我就很在意自己的穿着,只要我穿的好,能让人看出我的价值,我的财富,那时我就发现,整个世界会因此而变得善意起来,那种可怕的眼神不会再出现,而是每一个看过来的人,都面带微笑,若是你微笑望过去,他们甚至会有些腼腆,然后对你还以微笑。”

冷月翎沉声道:“人,还真是势利。”

“倒也不是。”

萧云道:“其实这是人之常情,因为安全,事实上面对陌生人,人总是有戒备,有戒心,就如同那个乞丐一样的我被那对父母嫌弃一样,他们不知道我是不是流浪汉,不知道我是不是疯子,不知道我会不会伤害他们的孩子,他们出于对自己孩子的保护,对我恶意相向,这很正常,换做是我,身边重要的人突然被一个那样的人给缠上,我也会担心,我也会害怕。而只要我将财富表现出来,这份财富,首先意味着我是个正常人,不是疯子,不会突然暴起咬人。而有钱这个属性,也会让他们明白,我不会去害他们,因为他们拥有的价值,不值得我去害,更不用担心我做什么坏事,因为有钱人做坏事,承担的风险要比没钱的高,富有的人,不管是金钱方面富有,还是精神方面富有,亦或者是家人充足,生活美满,这都变成一种价值,也是一种限制,让我们在做某些事的时候,心存担忧,有所忌惮。”

他咧嘴一笑,说道:“所以,穿着打扮,真的很重要,体现出自己的财富,同样很重要。”

冷月翎苦笑一声,无奈摇头。

她知道自己被萧云给说服了。

即便她不想这样轻易的被说服。

即便她还是认为,萧云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

萧云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指着前面的路说道:“马上就要到了,这前面就是烟云楼了,倒时候咱们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就皆大欢喜了。”

冷月翎只能苦笑。

既然萧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考虑,那她也不会多说。

只是旁边的拓跋天儿却在思索着萧云的话。

形象的说法,跟她的经历几乎是截然相反。

她曾经都是穿着最好的衣服,身为最富贵的人。

可是却同样没有受到很好的待遇。

想法,还惹来无数厌恶。

可是萧云的话中却有深意。

那就是“给人的感觉”,会影响别人对你的态度。

她禁不住思索起来。

是否自己平日里的形象太过强势,所以才引来如此多的厌恶?

身在朝堂之上,她总觉得自己的经历是一种必然。

可如今一想,这其中是否还有自己的关系?

就比如萧云。

他在秦国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经没落的萧家,如今具有的权势甚至可以比拟皇家!

但萧云在朝堂之上,讨厌他的人可不多,就算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对他钦佩。

跟拓跋天儿的处境,是截然相反的。

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又是给了人们一个怎样的感觉,才让众人对他是如此的态度?

一时之间想了很多,却还是想不明白。

最终只能无奈叹息一声,然后低下头,不去考虑。

却正在此时,就在马车要走到烟云楼门口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马车前面。

萨户赶忙勒住四匹骏马,心有余悸的看着对方,想要大骂一句,呵斥一声,可见到来人是谁之后,又马上闭上了嘴。

酒鬼。

之前大闹藏金阁的酒鬼,此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任谁都会感到意外。

可唯独萧云并没有这样,反倒是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

“赔偿到手了吗?”

酒鬼摊了摊手,说道:“老子其实不在乎那些钱财。”

“人活着吗?”

萧云又问。

酒鬼嘿嘿一笑,说道:“那你是希望他们活着,还是没活?”

萧云道:“若是死了,倒是能省去我一些麻烦。”

酒鬼笑道:“那显然你是欠了我个人情了。”

“哦?”

这一句话,就证明藏金阁中的死肥猪,应该是死了。

萧云笑道:“这样做,你就不怕藏金阁对你报复吗?据我所知,藏金阁的势力可是不小的,即便是江湖上的名宿,也会避让三分。”

酒鬼哈哈笑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嗯?”

萧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出来。

看来对方是知道了什么,但对方却并没有明说。

既然不明说,那就当做两个人之间都不知道,打了个哑谜好了。

“烟云楼?我请客。”

“有人请客,那自然是好的。”

说完,酒鬼一个翻身,没见他怎么动,却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马车的棚顶。

然后就往那里一躺,手中拿出一个小酒罐,悠闲的喝起酒来。

拓跋天儿很不习惯有人在自己的头顶上,即便看不见。

她皱起眉头,挪出来在萧云耳边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

“不知道?听你们说话,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你说不认识?”

“真不认识。”

“那……那现在怎么办?”

萧云笑道:“多一付碗筷而已,而且你只需把他当做保镖即可,不用想的太多,万事有我。”

拓跋天儿脸红了一下,冷哼一声,便又回了马车。

烟云楼。

这是一家“连锁店”!

这是北魏最大的一家青楼,在京城之中,也是独树一帜。

尤其它开了无数家分店,遍布整个北魏。

每一处,都是翘楚魁首!

之所以能达到这点,其中有一样重要的条件,也是他们的优势,那就是“走穴”。

在烟云楼中的女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轮换,从一座城市赶往另一座城市,姑娘们互相交换。

这样一来就保证了一座城市中的烟云楼,总有新面孔。

新鲜。

是这个行业中最重要的事情。

同时,它自然也具有自己的“升迁”规则,什么样的女人受欢迎,如何晋升,提升价值的同时,也抓住了男人们的心理。

很多时候,一个青楼女子的价值,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和多才多艺,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所附属的身份。

头牌,花魁,占上一样,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

对于男人来说,征服欲就不同。

但同样也有一定的缺陷。

那就是在这边陲之地的烟云楼,那些最为优秀的青楼姑娘们,都只会待很短的时间,可以说是沾一下就会离开。

萧云的马车停在了那里。

立即有一名小厮走了上来,见萧云从马车上跳下来,见他衣衫褴褛,满身臭气,却丝毫没有看低的意思。

反倒是满脸堆笑,热情十足。

“公子里面请,咱这儿有最好的池子,那都是八十里外山上的清泉水,配上三百里外蓉城的柳树枝,再加上京城中有名的青莲香瓣,管保您泡上一泡,就洗去一身疲惫。咱这还有最好的美味佳肴,酒是三十年的陈酿,肉是山林中的野味,今儿个更是新进来一头踏雪梅花,上等的鹿肉,配上咱这养身子的好酒,最是养人!更有最美的姑娘,最新的小曲儿,公子是赶得巧了,京城中的头牌,响当当名震八百俊秀的芙蓉花魁,此时正走穴在此,若是公子能博得头彩,与花魁相亲,岂不造就一番佳话?”

他这一通说,说的连马车里面的冷月翎和拓跋天儿都心动起来。

不过她们也有些疑惑。

藏金阁之中,他们面对的是无尽的冷眼,可为什么到了这里,自己行头未变,却有如此接待?

她们不懂。

但萧云懂。

看人,是一种功夫!

有些人看了,但其实跟没看一样,就只看到脏不脏,臭不臭,与动物又有何异?

而这小厮的眼睛却毒。

他看的不是萧云此时的脏和臭,而是透过去,看的更多。

比如这马车。

他在这边城生活了十数年,在这烟云楼也不知道见过多少达官贵人,但面前这辆马车,别看又脏又破,但细致程度和考究程度,那可是从未得见!

再者。

萧云的衣服虽然看似破烂,但其中的料子,那可是难得的好料子!

那都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上等玩意。

想要拥有,你不光得有钱,更重要的,你还得有权!

再加上这四匹骏马,每一个都极为神俊,显然不是寻常之物。

车顶上还躺着一个人,马车行进虽然不快,但车晃风吹的,想要这么稳妥的躺在上面,没点功夫可不行。

再加上萧云细致之处的小饰品,比如手上戴着的那枚用来固定铠甲绑绳的戒指,那绝对是最为上等的宝石,寻常百姓想见都见不到,更不要说买了。

所以在旁人眼中,萧云一行是一群乞丐。

可在他的眼中,这就是一群富贵的不行不行的家伙。

之所以造成如今的模样,那绝对是因为他们在路上遭了不少的罪。

也正因为如此,他第一时间就说出自家有最好的浴池。

是啊,旁人都在嫌弃,而他已经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把这群人给拉进去了。

这,就是他能站在这烟云楼的门口,迎来送往的最重要原因。

眼睛毒。

脑子快。

嘴巴甜。

萧云哈哈一下,一抬手,便摸出一枚金叶子。

直接扔到他的面前。

见他伸手接住,便说道:“赏你的,速去安排。”

小厮低头看了一眼,这整人便瞬间精神了好几倍。

甚至还佯装自己昏厥之态,摇摇晃晃,头晕目眩,好一阵才站住,然后激动的大声喊一声:“谢公子赏!”

戏,是做了个十成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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