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家伙,不吝赞美之词。
让萧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尴尬。
他真的以为北魏皇帝是一位昏君呢!
没想到自己竟然想错了。
说实话,稍显尴尬啊。
摸了摸鼻子,萧云说道:“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啊,嗯……怎么说呢?让我有些意外。”
“那你以为是怎么样的?觉得他是一名昏君?”
萧云耸了耸肩膀说道:“谁都会这样想啊。”
拓跋天儿皱起眉头,半天不爽,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是这样没错,一些举措确实是有些问题,让人觉得他是昏君,可能也是因为年龄太大了吧,做事会出一些问题。”
萧云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会有这样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呢?”
北魏公主皱起眉头,说道:“我见父皇时,只觉得父皇明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是最好的,可为什么到了下面,还总要出错?”
萧云眨了眨眼睛。
随后叹了口气。
他知道是什么原因的。
“身在高位,有时候就是瞎子,聋子,没办法,人情世故使然。一个国主真要是当成明君,就需要在看不见听不到的情况下,在聋子瞎子的情况,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而这仅仅是基础,更重要的,还要听到很多假话,不,甚至全是假话!就像在一片错误的世界之中,在一片原本的黑暗中,找到一片光明,这真的很难,历史上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也不多,所以圣主明君才那么的少,并非他们无能,恰好相反,他们往往受过最好的教育,经历过最为残酷的夺嫡斗争,处理过天底下最大的事情,可他们往往会显得昏庸到连百姓都觉得他们是废物,因为面临一件事的难度,是截然不同的。”
几个女人愣了好一会,冷月翎问道:“真的会这样吗?”
她们明显有些不信。
了解皇权的他们,总是会觉得皇权无所不在,就算是秦国国主,不也拥有一个暗卫吗?他们就像是无处不在的眼线一样,总会让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怎么反倒成了聋子瞎子?
萧云轻轻一笑,随后叹了口气,说道:“那我来举个例子好了,就在秦国,我在跟陛下吃饭时,亲身经历的一件事。”
他转头望向远方,禁不住一声苦笑。
“当时有一封奏报,很难才到陛下的手中,那奏报之人,将奏报弄成两层,表面上一层,写的是寻常小事,下面那一层,写的才是重要之事,这两层纸张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只有在夜晚,灯光黯淡之下,灯火以某一个角度照射在上面,才会让下面的字微微显露出来,那上奏的人知道陛下是经常在深夜批示奏本的,而那些审核的人,却往往是在白天,所以才弄出这种机关,而机关能够被发现的几率同样很低,得巧之又巧,也不知道是一共递上多少封具有这样机关的奏本才会被发现,甚至有可能永远不会发现,而更有可能的事,被审核奏本的人发现了,然后想办法把他给灭口掉。”
冷月翎说道:“这么复杂,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是啊,说的是下面官员贪腐的事,南水离郡,算是秦国重点扶持的一个重镇,曾经在百年前,那里是很富有的所在,但近些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那里渐渐的衰败下来,成为秦国之中有名的穷困地区,曾经扶持了周边很多城道的重镇,如今却成位需要秦国每年花费大量金钱去扶持发展的地方,每年从国库中调出去支援建设的钱财,大多都要砸到那里去,金额放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就在一年前,离郡有一位官员突发奇想,觉得要想富先修路,而陆运不如河运,若是可以修建一条运河,贯通南北,不但可以缓解南水周边多年的洪涝压力,更能大力发展水运交通,可谓一举两得的好事。”
冷月翎说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旁边的拓跋天儿说道:“这肯定是好事啊,国家的钱用在刀刃上,就应该用在这种地方,而且事实证明,一个地区的交通便利程度,真的决定了一个地方是否繁荣。”
“对吧?”
萧云苦笑一声说道:“正常修建那条运河,需要白银三十万两,算是不小的数字了。”
“嗯……确实是有些多了,但对于秦国来说,也是能花得起的,相对于这件事的成果,也是划算的。”
拓跋天儿很肯定的说着。
“对吧?”
萧云笑道:“而且其实每年往那里的拨款,其实也有一百多万两,拿出一部分来修建运河,其实也不错。”
“那这是好事啊。”
拓跋天儿说着。
萧云说道:“是啊,按理说是好事,不过那官员开出来的价码,却是九十万两,修建需要九十万两才能完成。”
“这……”
拓跋天儿眼角抽动两下,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能理解,毕竟这钱下去,层层克扣,能用在正事上的只留下三分之一,虽然稍微有点……狠了,但也并没有离开一个正常的数字,还是可以理解的。”
“嗯。”
萧云也点头道:“水至清则无鱼,若是不给他们一些好处,谁愿意去做这种事?虽然超出两倍价钱,就当是给那些官吏的劳苦费了,这也可以理解,只要那运河修好,其实多花一些钱也是可以的。”
“正是这个道理!”拓跋天儿频频点头。
萧云笑了笑,然后说道:“可是当九十万两花完之后,这运河并没有建好。”
“啊?!”
拓跋天儿一下子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萧云,觉得不可思议。
萧云说道:“非但没有修建好,事实上,只修建了一半。”
“只……至一半?一条原本需要三十万两的运河,竟然花了九十万两只修了一半,这……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萧云摊手道:“而且那官员告老了,换上来的是新的官员,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做?”
“这……就算告老,也得把人给抓回来!”
萧云却摇了摇头,说道:“在奏报上,为之所以花那么多钱,有清楚明白的解释,时不时来个天灾,偶尔还会出一些灾祸,死一些工匠,这工匠死了,总要安抚吧?工期延期了,总要养着那些不干活的工匠吧?毕竟好不容易把工匠找来,总不能说这里没活了,就让他们去自谋生路,然后这里开始能干了,又把他们给叫回来吧?”
“这……好像也是合情合理。”
拓跋天儿苦笑一声说道:“不过那里也实在是太倒霉了吧?又是出事又是死人,还有延误工期的,这还真是……”
萧云却突然说道:“那封秘密奏本上写的第二条,就是在说,天灾是假的,根本没有发生,灾祸是假的,虽然也死人了,但没有死那么多,而且安抚费用也根本没有给那些工匠,至于延期,是真的把那些工匠遣散了,也没有给他们发工钱,之后开工,是又找的人。”
“啊这……”
拓跋天儿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好半天才忍不住说道:“那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萧云苦笑一声说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自古有之嘛,很正常。”
“那还真是可怕。”
“是啊,仔细想想,是真的可怕,而陛下呢?其实在整个事件中,有做错过什么事吗?”
“这……好像是没有。”
萧云摊手道:“而之后,明知道多花了很多钱,但毕竟运河已经挖了一半了,总不能直接停下吧?陛下狠狠咬了咬牙,从国库中抽出一些,从皇家私房钱中抽出一些,又凑出九十万给补上了。”
“啊?又是九十万啊?那这次肯定是修完了吧?”
“这个嘛……并没有。”
萧云摇了摇头,然后说道:“经过新任官员的现场勘测,其实那里根本就不适合修运河!所以根本就修不了,而应该修一条路来,在原本的河流上,还得架桥。”
“啊?!之前的那些人,是疯子吗?还是傻子?不适合,花了那么多钱,还耗费那么多时间,最后只弄了一半?”
“是啊,陛下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件事牵扯太多,陛下确认工期之前,也是让朝廷一些精通水利的人去看过的,他们当时的回报都说可行,都说此法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反正怎么好怎么来。”
“那他们联合起来骗陛下?”
“谁知道呢?”
萧云摊了摊手,然后说道:“随后陛下就又派人过去查勘,而结果呢,是那里其实与其需要一条运河,其实还真是更需要一条可以走马车的官道来。”
“这……”
拓跋天儿的眼角剧烈抽动起来。
萧云继续道:“然后就开始修了,结果到了曾经修建的运河处时……哎,建桥实在是太耗费钱财了,而且更重要的,若是运河不打通,反而建桥,就会让那里出现一个个闭塞的深坑,这些深坑若是积攒了雨水之类,反倒是容易引起灾祸来。”
“那……那怎么办?”
“所以他们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把那挖出来的运河再给填回去。”
“这……填成平地?!”
“是啊,必须是填成平地,而且只要是平地了,这桥是不是就省了?”
“这……这好像也能说得通。”
萧云摊手道:“自然是能说得通的,不过又是修路,又是搭桥,花费的钱财自然也是多的,现在又加上了填补,自然会更多一些,于是九十万两白银,就全砸进去了。”
“哎,还真是……不如直接修一条官道了,不比什么都强?”
“是啊,陛下也是那么想的,又让人算了一下,若是单修官道要多少钱,结果……其实只要用十万两就可以了。”
“嘿!这里外里,多花了多少钱啊!”
萧云说道:“你也觉得,虽然这件事比较愚蠢一些,但其实结果还是好的,还是能够接受的,对吧?”
“那还能怎么样?”拓跋天儿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就像你说的那样,若是深究起来,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弄得朝廷大乱就不好了,那些去勘探的人,自然都应该是秦国国主信任的人,也是地位很高的人,两伙人谁对谁错,扯不清,就算是非要扯清,到时候指不定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萧云笑道:“没错,就是这样,你能想明白这点也是不容易的,就好比真要是把那些官员都给杀了,埋了,换了,那这天下谁去管?没人管的话,那十万的路也没人修了,若是将那些钱全部给那里的百姓,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那肯定是分了,或多或少,或者平均分了了事。”
拓跋天儿极为笃定,这种事她见过不止一次。
萧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然后说道:“至于填补和修路这件事,就是密奏中的第三件事,其实那里不适合修路的,甚至那里原本就已经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道路了,新修的这条,反倒是比之前那条老路更难走一些!而且那里真的需要一条南北走向的运河,甚至在南北运河的尽头,已经有商人在那里准备了房屋驿站,准备在水运兴起的时候,赚上一笔了。”
“啊?!”
这样的反转,让拓跋天儿差点吐血。
她甚至能够想象的到,当秦国国主看到这封奏报的时候,那表情一定很精彩吧,怕是原本的困意也会被气的消失不见吧。
“他一定很生气吧?”
“是啊,哎,那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过去跟他吃饭,知道这件事?说是吃饭,其实是差点被气死,让我过去给他开解开解,然后再给他带点药的。”
“这……这样啊。”
萧云揉了揉眉心,然后说道:“你说他做错了什么?但若是百姓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疯狂的骂他,骂他是昏君呢?”
拓跋天儿苦笑道:“肯定会骂的吧,九十万两的运河,更是未来的机会,就这样直接打了水漂,甚至因为填补和修路,那里再也不可能去修建运河了,断了他们一个未来的机会……哎,我若是那里的百姓,我也会被气的要死。”
“是吧?”
萧云摇了摇头。
然后说道:“其实想一下,只要生活在那里的人,对那里的情况肯定都是有了解的吧?甚至知道的很清楚,这总没错吧?”
“就发生在眼皮子低下的事,就算没有亲眼得见,吹牛打屁互相聊天时,怕是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拓跋天儿的说法很对。
所以萧云点了点头。
可却又叹了口气,说道:“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是……陛下当时真的是气的不行,决定趁着这次机会,来一次狠的,不管牵扯多少,他都准备把那些蛀虫给抓出来,就算是从自己身上剜肉,为了能让身体变好,也拼了,也忍了。”
“就该如此!”
萧云说道:“但陛下并非是一个冲动的人,或者是一个无智的人,虽然当时他很气愤,但事实上,这密报……其实还是属于一人之词,一面之词,对吧?虽然那上奏密报的人明显是属于弱势的一方,明显是费劲了千辛万苦才传达过来的消息,但谁又能知道,他说的就是真的呢?要知道,之前说另一番言辞的人,也同样是曾经陛下最信任的人啊,如今就冒出来一个陌生人,不相熟的人,只是用了一些非常手段,看起来听起来很真的说了一些话,陛下就立即相信了他,那陛下不就是蠢人了吗?”
萧云笑道:“陛下什么事没有经历过?各种阴谋诡计,什么奇葩的手段没见识过?要知道有些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的,而看似最弱势的人,却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的幕后黑手!这在普通人看来是什么神翻转,是什么惊掉下巴,,但在陛下那里,那只是日常罢了。”
摊了摊手,继续说道:“所以陛下现在要做的,就是派出他更信任的人,甚至自己亲自过去,找当地的百姓去问,不管是微服私访,还是有计谋的套出他们的话,反正……总的听听当地人的说辞,再来判定到底这两方人马,谁说的对,谁说的错,对吧?”
拓跋天儿点头道:“自该如此,不过如此一来,应该就水落石出了!”
萧云却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当那些人赶到南水离郡,找到当地的百姓,去问关于运河以及修桥铺路这件事……当地百姓都说,自己的父母官干了一件大好事,他们很满意,生活的也很幸福,要感谢这个感谢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