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风结了茶钱,缓缓地跟上了那个背影。
他很想走到她前面瞧一瞧她的脸,但见到她后,嘲风又能说些什么
他脑袋不知为何,竟变得一片空白,原本有许多话语想要诉说,但到了嘴边,也不知如何出口。
他离她只剩下几步距离,但嘲风忽然觉得离她又是那么遥远,嘲风很想叫住她,甚至只要一伸手便可触及她的肩头。
她看起来还是那样笨拙,如此近的距离,她也全然不知道后面竟有人在跟着她。
那淡淡的清香,嘲风知道自己没有认错,是她。
嘲风轻轻唤了一声:“若华。”
这一声,嘲风在心里唤了无数次。
背影出自本能地扭转过头,待目光触及嘲风的脸后,她怔住了。
旧事堪恨点深烛,入骨相思知不知。不知过了多久,水若华脸上竟涌现出两行清泪。
“夫人,这位公子是谁啊”水若华一旁的侍女轻声唤道。
夫人水若华竟已成为夫人,既然是夫人,那必定有相公。相公是谁
八年,少女已嫁作人妇,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在嘲风心底,却翻涌出了一股不知名的心酸。
嘲风似乎已忘记了呼吸,脸色苍白,仿佛不敢相信这个既定的事实。
“你嫁人了”
“嗯。”
“过得好吗”
“好。”
“那就好。”
水若华走得很慢,嘲风也走得很慢,他们似乎都不愿让时光快些溜走,只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他们没有说话,谁也不知要如何开口,要说些什么。
水若华的脸,在嘲风看来,永远是那么美。
可是,现在这张脸,好像已和嘲风再无半点关系。
她紧紧攥着自己苍白无力的手。
八年,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她的身子还是那样娇小。
她眼里有泪,是怨还是恨
每一滴水都有它的世界,每一滴泪也有它的含义。
世间有很多事情,注定只能一晃而过,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或许爱情也是如此。
八年前的那段日子,就像是嘲风记忆中最美的一道风景,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越是最美的东西,也就越容易失去。
是否两人之间只有沉默,才能听到对方的心声
有一种东西,明明很深刻,却说不出来。有一种东西,明知是煎熬,却又躲不开。
水若华害怕的,是无声的告别。但是,水若华也同样害怕重逢。
愁的是抹回廊暮雨萧萧,恨的是筛曲槛西风剪剪,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
侍女和水若华在一座门府前停下脚步,门府高高挂起的牌匾下刻着“司马名府”四个大字,大字苍劲有力。
水若华转身道:“我到家了。”
家。这个字在水若华口中是如此温馨。但传到嘲风心里,却又是那样凄凉,那样遥不可及,就像是嘲风永远都触摸不到的一处地方。
嘲风静静地看着水若华进入那扇古朴的大门,就连门仆称呼水若华“夫人”时,嘲风表情也没有半点波动。
那双眼,除了冷漠之外,已没有丝毫颜色。
如果非要说有,那也只是灰白。
一个人的心若是死了,他的眼睛必定是灰白的。
。。。
洛阳,今夜有雨。
大雨就像是阁楼中的轻纱,摇曳的树影映入幽深的阁楼中。
寂静的阁楼,水若华轻声地哭泣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唯有泪千行。
很多人男女相遇之初如同烟花璀璨,待烟花开至尽头过后,却是一幕寂寥,这种寂寥不能代表世间所有男女,却能代表大多数人,嘲讽与水若华也深在其中。
淅沥沥的雨水声响彻洛阳每一处角落,雨声没有奢望,没有贪欲,只有空洞和哀伤,让人听了不忍泪落。
仿佛承载无数牵挂的雨滴,在落地的一瞬间便已散开。
谁也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多久,谁也不知道听雨的人有多难过。
缘分二字成全了多少男女,也伤心了多少人。
司马文亮默默地站在水若华身后,挺直的身躯就好像戈壁中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白杨树。
白杨树是西北最普通的一种树。
它从不追求雨水,哪怕在最坚硬的土地上,它都会生根抽芽。只要不挥刀斧去砍伐,它会永远挺拔向上。
司马文亮是洛阳最有势力的存在,也是司马家族的主人。
江湖上每一个庞大势力的主人,他至少会娶三个夫人。
司马文亮却只有水若华一个女人。
四年前,他在东海渔村与水若华相遇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就告诉他,水若华是他今生唯一的女人。
女人能吸引男人的东西永远只有三样:物质、身体、灵魂。
司马文亮被吸引的,是水若华的灵魂。
任何一个男人与水若华相处久后,都会被她浅浅的笑颜打动。
水若华嫁进司马家族的那一天,是司马文亮这辈子最幸福是一天。
每一个拥有自己心爱女人的男人,都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今夜,为何水若华如此哀伤
司马文亮望着窗外的大雨,大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夏天的大雨就像冬天的浓雾一样,总会让人琢磨不透远处的风景。
。。。
第二天,大雨已变成细雨。
嘲风坐在茶楼中,来茶楼的这种地方的人,很少喝酒,一般喝酒的人,也只会去酒楼。
嘲风却叫了酒。
他的眼神很黯淡,心也很消沉。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痴痴地望着酒杯,望着酒杯发呆。
他原本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
任何男人都会有需要酒的时候。
这个世界,没有能回去的感情,就算有,你也会发现,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能够保存完好的,只有定格在心底的回忆。
茶楼不知何时,人已渐多起来,说书的喧哗声不知怎么的,也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竟出奇地扫在一个方向,嘲风。
不想好事者,早已结账离席而去。他们一离开,便马上有人填补了空缺的席位。
这些人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身旁、腰间、胯下都伴着武器。长剑、鬼头刀、流星锤、双头枪。
一时间,茶楼好似成了一家兵器铺。
就算是瞎子,也感觉得出来这些人充满了敌意,而被敌意针对的,便是嘲风。
那混杂的空气中,似乎马上要多出一丝血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从茶楼门口大步而入,面容冷静严肃,眉宇间隐隐带着一股寒意,叫人看不出半点喜怒。
他在嘲风身前停住,就好像一棵挺直的白杨树。
他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剑鞘的花纹用黄金打造,耀眼至极,如同九五之尊佩戴的宝剑,满溢尊贵。
他的到来,茶楼内所有人无一不起身离席相接,仿佛所有人都只为他而存在一般。
江湖上任何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被这种阵仗针对,恐怕早已双腿打颤冷汗直流,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走。
但嘲风是例外的,他既没有行,也没有动。
来人是司马文亮。
在洛阳,司马文亮的名声就如同江湖中人提到春雨一样响亮。
洛阳里,没有一件事是司马文亮办不成的,他张口的事情,绝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样一个人,屈身来到这家茶楼,简直就是茶楼老板三辈子的福分。
但他此刻却不是来喝茶的。
他冷冷地盯着嘲风,目光如同蟒蛇般锐利,他很想要看透嘲风这个人。
茶楼里安静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像刷子,无数双刷子在嘲风身上刷来刷去。
良久,司马文亮沉下脸来,他没有从嘲风身上感受到半点内力。
嘲风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但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临危不惧,这分明就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拥有的气度。
嘲风完全没有看司马文亮,是完全忽视他的存在,还是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酒杯空了,便再添一杯,嘲风只觉得桌上的酒杯要比这些人有趣多了。
司马文亮突然道:“嘲风。”
“嗯”
“昨晚,她一直在哭诉着这个名字。”
嘲风瞳孔收缩,全身忽然颤抖起来,他完全可以想象水若华有多么悲痛。
因为他也承受着同样的悲痛。
那种身心俱裂的伤痛,不是痴情的男女,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司马文亮道:“我承诺过,永远也不让她受到伤害。”
嘲风指甲紧紧扎入掌心,已快滴出血来,他也曾说过同样的承诺。
“以后你的一切,交给我来保护。”
只是,嘲风的承诺好像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到再无半点意义。
因为两人之间,再无交集。
司马文亮在等,他要嘲风给他一个解释。
他绝不担心嘲风是否会离开,茶楼这些手下有十成的把握“留下”嘲风,仅仅只需要自己一句话。
这根本就是裸的威胁。
。。。
一个人等待太久,总会厌倦。而厌倦,可以毫不留力击溃坚持。
所以司马文亮没有坚持,只有嘲风的尸体,才能让他舒服。
一时间,茶楼内所有人同时向嘲风袭去。
无论刀枪剑斧、棍铲锥鞭,绝对没有任何一样兵器能比暗器更快。
“叮”一声,最先接近嘲风的暗器竟像击中了铁板一般,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随后所有人忽然都停了下来,一道寒光在人前闪过,“啪”一声直入地板,拦住了众人。
寒光是一把飞刀,刀尖直接没入地板,但是
刀柄部分似乎还有余力一般,不停地颤抖着,过了好久才停止下来。
江湖上没有任何一把兵器的速度能快得过止水栋的飞刀。飞刀击落暗器之后,还能插在众人脚下示威,看到这种神乎其技的手法,所有人面容一阵扭曲,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
一时间,茶楼又安静下来,针落可闻,却是没有人再敢上前一步。
一道人影从窗外翻入,正是飞刀的主人,止水栋。
所有人不敢动作,任何动作都可能会葬送他们的性命。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神情,早已没有先前咄咄逼人的气势。
司马文亮道见来人是止水栋,没有太多惊讶,昨天就是他跟嘲风一起登门拜访司马府的。只不过昨天还谈笑风声的生意伙伴,今天竟成为了敌人。
重点是止水栋武功不低,不仅不低,还排在江湖上一流高手之列,司马文亮脑中飞速运转,衡全利弊。
凝视着止水栋,司马文亮道:“止水兄弟”
止水栋淡淡道:“他是我朋友。我朋友只是个普通人,司马家主名声在洛阳如雷贯耳,总不至于为难一个普通人吧。”
止水栋说完,饶有兴致地打量在场众人,为了区区一个普通人,出动二三十名打手。嘲风怕是做了什么事把司马文亮气得不轻。
区区一个普通人,有什么本事得罪司马文亮,难道是给司马文亮戴了绿帽子
止水栋赶紧将心中无耻的想法挥散。
拿鬼头刀的一人上前道:“你的朋友得罪了我们司马家主,在洛阳,得罪司马家主的人,还没有。。。咯咯。。。”
寒光一闪,鬼头刀话还未说完,喉中已插上一把飞刀,剩下想说的话也在喉中咯咯作响,人倒下,便再也没有下文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所有人异样的神情转变为了恐惧。传闻止水栋的飞刀,一抬手就要人性命,现在这个传闻被亲眼目睹,所有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止水栋并未将那被杀的一人放在心上,缓缓道:“现在这江湖,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站出来说话。我行走江湖,身上总会带着上百把飞刀,在场区区二三十人,我还是杀得光的。”
司马文亮瞳孔收缩,飞刀是从他手上买的,止水栋身上能携带多少把飞刀,司马文亮再清楚不过,带着上百把飞刀这句话确无夸大。
司马文亮双手好像变得无力起来,止水栋实力之强,远远在于众人之上。
看着脚边的尸体,司马文亮扭过头对着止水栋道:“就算你出手再快,也不能同时杀光所有人,在这段时间,你的朋友恐怕也被杀了。”
止水栋道:“我朋友只是普通人,就算杀了,重生之后也毫无影响。只不过在场都是练武之人,重生后修为尽废,这笔帐难道司马家主算不清吗。”
良久,司马文亮说道:“不杀他,我会很不舒服。”
止水栋笑道:“他既然是我朋友,你杀了他,我也会很不舒服。”
司马文亮怒道:“止水兄弟乃一流高手,但是为朋友强出头,事后司马家族固然也会报复的,止水兄弟难道不怕”
止水栋笑得更大声了:“我一没背景二没势力,当然怕。不过,我本就只身一人闯荡江湖,朋友少得可怜,又没有妻子兄弟,无牵无挂,迄今为止也杀了几百人,多你一个仇家并不见得是什么大事。”
“很好,很好,很好。”司马文亮连说了三次很好,似已气急败坏。“看在止水兄弟昨日那颗丹药的份上,我给你一次面子。”
一直未说话的嘲风,此时站起身来,轻声对止水栋说了一句话:“我们走。”
然后便自顾自地往茶楼门口走去,丝毫没有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人群中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司马文亮握紧腰间的长剑,又缓缓地松开,一时间也未阻拦。
嘲风默默地离开茶楼,止水栋跟在身后。
一人走到司马文亮耳边,说道:“家主,要不要追”
司马文亮咬牙:“不必了,但是面子只能给一次。”
雨落,昨晚的大雨到了今天,已变成细雨,空中飘下的细雨好像带着淡淡的忧伤,就连回忆的沉痛,也变得苍白无力。
嘲风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城外方向走去。他似乎不愿意离开洛阳,却又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细雨轻击大地,雨声既寂寥,又哀残,就像是人们心中无望的叹息。
灰色的天空,总有一刻会滴尽它最后的牵念和别离。
水若华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嘲风身后不远处。
她撑着伞,静静地站在那,脸颊滴落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或许,爱情本就会贯穿人们心底的伤痛,只是那时被所谓的快乐幸福冲昏的头脑,没有看清它本来的面目而已。
但是,为何世上总有不悔的真爱总有刻骨铭心的真情
在爱情里,离开,也许是为了更好的回忆。
只是,嘲风的背影,已深深冻结了两颗曾经相互跳动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