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楼梯时,小二正招呼着一个灰袍儒生模样的中年男人上楼,似乎也是刚来住店的。

中年儒生与叶无殇擦肩而过,理了理戴在头上的灰色儒巾,对着叶无殇微微一笑,叶无殇也礼貌地回以微笑。

玉锦几人也到了楼下,正围坐在一张长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叶无殇走过来,寻了个空位坐下。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今晚暂且好好休息一下。”玉锦道。

众人点点头,小二也陆续将酒菜端上了桌。

“我们不喝酒,麻烦小二哥收下去吧。”玉锦又对着伙计微笑道,“明早要赶路,喝酒误事。”

“得嘞,那我给几位客官上一壶香茶。”伙计撤走酒壶,又端上了一壶茶水。

“有菜无酒,终是不美啊”

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叶无殇方才在楼梯上碰见的中年儒生。

儒生此刻手中提着一个破旧的酒壶,但酒香肆溢,纵是隔得稍远,也能够清晰地嗅到那股淡淡的清香。

“这位先生是”玉锦秀眉微皱道。

“好说,在下方人白,方方正正的方,好人的人,清清白白的白,只是区区一介秀才。”中年儒生清朗地道。

众人闻言,脸色不禁有些古怪,这儒生还真是有些风趣。

叶无殇对着方人白笑道:“方先生的父母给您取这个名字大抵就是希望您做个方方正正、清清白白的好人。”

“正是这个意思。”方人白微笑道,端着酒壶走了过来。

“相逢即是缘分,不知方先生是打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叶无殇好奇地问道。

方人白却不急着回答,先冲着伙计喊道:“小二哥,且为我摆上一桌,就在这几位小友的旁边吧。”

说罢又拿起旁边桌上的小瓷杯,慢慢斟满,小酌了一口,脸上满是餍足的神色。

“实不相瞒,我是从洛都过来的,今年春闱大考,无奈落榜了。”方人白苦笑一声,“正准备四处游历一番,以平抚心下之悲伤。”

叶无殇闻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落榜的秀才。

玉锦看出了叶无殇的尴尬,便对着方人白柔声道,“纵是旷世之才,也有被埋没的时候,明珠蒙尘,也自有闪耀之时,先生不必介怀,秋试再行来过也为时未晚。”

“姑娘说的是,只是年复一年,年华流逝,颇为可惜”方人白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目光又转向叶无殇,“这位小兄弟说得对,相逢即是缘分,还不知诸位小友姓名。”

“我是玉锦,这位是叶无殇”玉锦一一介绍了几人。

方人白微笑着点点头,“诸位小友器宇不凡,不知要往哪里去”

叶无殇应道:“我们有要事需做,明日先要往并州方向去。”

“并州么并州有座香火鼎盛的寺庙,传闻已延续千年之久,乃是并州主城的一大名胜古迹,诸位小友届时倒是可以去观一观。”方人白轻捋着胡须道。

周扬闻言也来了兴趣,“可是那座号称西南禅宗圣地的白马寺”

方人白点头道:“不错,白马寺在西南禅宗中,尊为第一,只因白马寺的这一代住持乃是几十年年前被称为禅宗天才弘一大师。”

一直默默倾听的孙柔也不禁叹道:“弘一大师精深佛法,通达自如,不只是在西南一带,就算是整个北离的禅宗之中,也是举足轻重的高僧,我小时候随父母道白马寺中烧香时,曾有幸见过大师一面。”

“哈哈,没想到,几位小友也对这并州的禅宗了解颇多,属实难得。”方人白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叶无殇挠挠头道:“听方先生的语气,似乎也曾拜访过这处寺庙。”

方人白点点头,“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年少时游历天下,求学于四方名儒,经过并州时,曾在白马寺内借住过一段时间,那时的弘一大师还不是白马寺的住持,禅道天赋也还未被当时的住持发掘,只是一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和尚。”

方人白的脸上涌现出缅怀的神色,“彼时虽然年少,却对禅理颇为着迷,但研究不深,一日,我在禅房外的树下研读佛门经典金刚经中的名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一名句蕴含之佛理高深,一时难以理解,不禁抓耳挠腮。”

方人白轻笑一声,“这时,年轻的弘一大师正好在禅房外打扫寺院,见我冥思苦想而不得要旨,便欲解我之惑,为我普及佛法。我至今犹记得,弘一大师当时面含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大师并没有直接讲述佛理,而是邀我一同在寺院中四处走动,全程却不发一言,只让我细细观赏。”

叶无殇忍不住问道:“弘一大师不谈佛理,却是为何”

方人白笑道:“我亦不知弘一大师意欲为何,不对,那时的他在我眼中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和尚,我寻思这小和尚莫不是存心消遣于我,毕竟寺中除了些许花草树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

方人白摇摇头,又自斟了一杯酒,轻抿一口,“我那时年轻气盛,一念至此,便决心不再跟他浪费时间,就要拂袖离去,弘一和尚看出了我的愤懑,当即唤住了我,问我方才一路都见到了什么”

“那方先生是如何回答的”一直未曾说话的唐虎和罗易也好奇地问道。

“我一路所见,无外乎花草树木,还有一些清池假山罢了。”方人白叹道,“弘一和尚听到我的回答,只淡笑一声,言道:这些,便是有为法。”

“原来如此。”叶无殇等人也不禁莞尔。

孙柔显然对佛理也有些了解,笑着道:“所以有为法其实就是世间万物。”

方人白赞赏地道:“不错,有为法就是世间一切由因缘造作的现象,包括有形的、无形的、物质的、亦或是精神的各种现象。也正是说,有为法就是因缘所生之法,世间一切现象的产生、存在、发展和消亡,都有一定的条件和原因。条件具备,就可以存在,条件不具备,就不会存在

。”

玉锦几人了然地点点头,叶无殇也思索道:“所以先前那几句佛语蕴含的大意便是一切依靠因缘而生的法,都如梦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雾霭一样的不可琢磨,无常变幻。同时又如同闪电一样的快速变化。我们要无时不刻地这样看待这个世间的一切,不要执着它而被它束缚我们本来解脱自在的体性。”

“小友等人的悟性实在让方某佩服之至啊,正是此意,也正是从那时起,我笃定,弘一大师必能扬名天下,成为一代禅宗大圣。”方人白感慨道。

“而正如方先生所预料的那样,弘一大师如今已是禅宗表率。”玉锦附和道。

周扬也目光灼灼地道:“方先生与弘一大师想必也是至交了。”

方人白捋捋胡须,“我游历天下二十余年,好友知己却没有几个,弘一大师正好是其一,我与大师神交二十余年了。”

孙柔惊喜地道:“那方先生可否引荐一下,我父母对弘一大师十分推崇,一直想与大师讨论一番佛理,奈何大师接引的香众太多,一直没有机会,我想替父母完成他们的心愿。”

方人白点点头,“难得孙柔姑娘有如此孝心,也罢,我与弘一大师也有十多年未见了,便陪你们到并州走一趟,带诸位小友见见这位传闻中的高僧。”

“多谢方先生。”

孙柔激动得小脸微微泛红,其余几人虽对佛理兴趣不大,但对这位禅宗高僧也颇为好奇,自然是想要见一见的,反正并州刚好是众人执行任务的必经之路。

“行,明日一早,便一同往并州去。”方人白扬扬手中的酒壶,“这壶酒是我花了不少银子,在皇城洛都七夜坊内求得的秋露白,诸位小友真的不打算品一品吗”

玉锦摇摇头,“明日还需赶路,我等酒量不佳,恐饮了延误行程。”

“无妨,此酒温和,稍稍抿一点便无大碍,好酒一人独饮,终究不美,江湖路远,能与诸位小友在此相识,实为缘分,若不能分享如此名酒,甚为遗憾。”

一旁的唐虎闻见弥漫的酒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向玉锦,眼中满满的企求,“要不,我们就抿一小口”

唐虎本就嗜酒,当下遇此名酒,自然抵不住诱惑,玉锦瞧见唐虎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扶额道:“罢了,我们也不能辜负方先生的美意,每人就抿一点吧。”

玉锦已同意,唐虎开心地怪叫一声,连忙捧着酒杯,眼巴巴地看着方人白。

方人白哑然失笑,给每个人都斟了一小杯。

伙计也把方人白的饭菜备好了,众人边吃喝着,边聊着天,大有忘年之交的感觉,气氛融洽不已。

就在这时,客栈的大门却突然重重地关上了,掌柜和几个伙计嘿嘿笑着,走了过来,每人的手里都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

“嗯这是黑店”叶无殇几人反应过来,登时起身,但却感觉经脉中的灵力半点也提不起来。

“不好,这饭菜被下药了。”周扬冷喝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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