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公寓内。
霍云靳已经将烟尘的住所打理好了,冰箱里的食物也全部添置好了。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冰箱上了锁。
顾烟尘望了望,眉眼淡淡,“何必呢……你明知道,我会开锁。”
霍云靳将两小盒药放在了随处可拿的地方,淡淡嘱咐,“记得吃药。”
顾烟尘颓力的点点头。
“我下午有些事情,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我有钥匙。”
顾烟尘噗嗤的一声笑了,连忙将霍云靳推出了公寓,关门前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霍云靳站在公寓外,摇了摇头,眸子里掺杂的情绪太多。
顾烟尘背贴着门,没由来的感到鼻酸。
真是不争气。
顾烟尘捏了捏鼻子,穿着拖鞋睡衣,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大床上,缓缓闭眼,想要睡一个好觉。
约莫过了三个小时,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夕阳打在了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美丽的轮廓。
原本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却在下一秒突然改变。
顾烟尘瞳孔里迸射出一股欲望,她滚下床,贴贴撞撞的跑到了冰箱前。
她用手用力抠冰箱,恍然之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跑到了卧室内,将手机充电器的线剪断,然后想要抽出里面的铁丝。
她的双手颤抖,眼神冰冷,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铁丝弄出来……
拿出铁丝后,她就将充电器和剪刀扔在了地上,剪刀砸在了脚上她都没有皱眉,反而跑向了冰箱。
熟稔的将锁打开后,顾烟尘就迫不及待的将里面的面包拿了出来。
她丝毫没有顾及形象或是其他,一个劲的往嘴里塞面包——
很多面包屑落了下来,而烟尘的动作却像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一般,重复的做吃东西的动作,即使嘴里的东西并未咀嚼完,可是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她的眸中已经蓄满了眼泪,但是根本无法阻拦她对事物的欲望。
明明口中的面包还未吃完,她却如同疯了一般往嘴里放东西。
不管是什么,面包吃完了,还有煮熟了的泡面,泡面吃完了,还有各种水果。
只要能放进胃里的东西,她统统迫不及待的吃了下去。
一杯牛奶被她一口灌了进去,里面的固体液体一起被糅杂,被消化——
明明吃了这么多东西,烟尘还是觉得整个胃空荡荡的,她需要更多的食物来填满这个空虚,可是……在一边吃的同时,她又在一边自暴自弃。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有不可说的疾病,还有狼狈不堪的外貌,出门不能超过一小时,要不然她的病就会发作。
看见食物她就不能控制住自己。
冰箱里的大部分东西已经被吃完了,烟尘还在重复着原始的动作。
“咔哒”一声,公寓的门开了。
霍云靳走了进来,看到家里狼藉的样子,连忙跑了过来,抱住了烟尘。
烟尘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狼狈至极。
她双手捏着变形了的面包,嘴里的东西还未吞下去,便含糊不清的哭了出来。
她的胃就像一个无底洞一般,一直索取着食物,没有满足的时刻。
其实,她已经吃的足够多了,但……
霍云靳紧紧的抱住了烟尘,手臂将她桎梏住,任由烟尘咬住了他的肩膀。
血腥味慢慢的传开,烟尘手一落,停止了无休止的进食……
她手上的西红柿滚落在地板上,咕噜咕噜滚在了某一个小角落里,而烟尘的眸子也瞬间的黯淡了起来。
霍云靳缓缓的放开她,烟尘将最后一口面包混着泪水一同吞了下去。
她很感激霍云靳。
这么多年,这个病从她知道薄惑是纵火人后就存在。
直到今日,这个病就像梦魇一般,将她完美的生活打乱,将她光鲜的外面撕成碎屑。
她只能在霍云靳面前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所有人只要知道她有这个毛病,都会敬而远之,这也是为什么她辗转各国的原因。
而这么多年,也只有霍云靳对她一如既往。
如果,他不将冰箱填满的话,她就会死。
不止一次,她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而将冰箱弄空,可是,当这个病发作后,她却有了轻生的念头。
此时此刻,烟尘的泪已经流干了。
她看了无数次这样的自己,衣服上都是食物的残渣,话也说不清楚,只能靠着催吐剂来保持自己的体型,不让别人看见自己龌龊难看的一面。
霍云靳望着烟尘的样子,眸子里升起一股沉痛。
他们俩活的小心翼翼。
“我要去洗澡。”
“好。”
霍云靳将水放好,将烟尘的衣服整理好,然后将她关进了浴室内。
而他自己却
站在阳台,开始了没有止境的抽烟。
他明白烟尘的痛苦。
烟尘之所以不愿让别人知道她的病,完全是因为害怕别人同情的目光,和陌生人自认为毫无恶意的评价。
抽完最后一根烟,霍云靳便离开了阳台,将客厅和厨房都整理干净。
像是从未发生过刚才那样的事情。
浴室内水哗哗的声音不绝,烟尘已经进去了一小时,霍云靳眉头一皱,眼中划过一丝疑惑。
他礼貌的敲了敲浴室的门,“烟尘?”
没有回应。
“烟尘?”
只有水哗哗的声音,里面的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浴室的门没有安排锁,霍云靳思考再三,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如果烟尘再不回答,自己就进去。
“烟尘?”
没有声音。
霍云靳扭开了浴室的门,却发现烟尘躺在浴缸里,双眼都闭上了,水雾袅袅,模糊了她的神情。
走近一看,烟尘其实是穿着衣服进的浴缸。
男人连忙将她从水里抱了起来,离开了浴室,将她放在了床上。
她昏了过去。
霍云靳仔仔细细的检查她的四肢,确认没有人为伤痕。
突然,烟尘开口了,“你是怕我再次自杀么?”
霍云靳一惊,但没有直视烟尘的双眼。
上一次,烟尘就是自己躺在浴缸里,然后割腕,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血液流走。
所以,这一次他才会这么紧张。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傻了,日子久了,我都害怕死亡。”
“我只是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救的了。”
说完了两句话后,烟尘又闭上了眼,明显不想和霍云靳再交流了,她需要独自疗伤。
霍云靳明白,长达几年的朝夕相处,她的一个微小的表情,他都明白意味着什么。
霍云靳离开了烟尘卧室,便轻轻地带上了门。
就在门被关好后的那一秒,烟尘便睁开了眼。
她面无表情流了一滴泪,泪水滑进了耳蜗内……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流泪。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她才敢微微放肆一下。
薄惑都死了,她还有什么活着的念头。
十八岁以前,她因为爱着薄惑而不敢死,十八岁以后,她因为恨着薄惑而不愿意先死。
现在,没有什么能支撑着她了。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这病。
当初,她明白了整个火灾的前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做饭给自己吃。
那一天晚上,她出奇的冷静,冷静的下面条,冷静的吃面条。
甚至将最后一点汤也喝掉了。
然后又起身去下面条,吃面条。
来来往往数次,她一滴泪都没有掉过,她只觉得自己心死了。
后来过了几天,便传来薄惑治疗无效,而死。
她在那一天请霍云靳吃饭,在酒店里面出丑了,她当着服务生的面,用手抓着食物塞进自己的嘴里。
她清楚地看得到服务生眼中的嫌恶,也看的到霍云靳不可置信的眼神。
可是她拦不住自己,就连霍云靳都拦不住自己。
再后来,每一个深夜,她趁着霍云靳熟睡的时候,偷偷跑到厨房里找东西吃,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这个病发作过后,她就想去死。
她容忍不了自己的白裙子被玷污,于是再也没有选过白裙子。
烟尘想到这里,笑了笑,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身体。
冷气开的太足,她鼻子有点酸,衣服都是湿的,冷风一吹,她就会发抖,脸上的泪痕绷得紧紧的,表情微微一动,就会疼。
而门外的霍云靳却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治不了烟尘的病,医生说过,这个是心病,除非解开心结,要不然这辈子也好不了。
他纵容着烟尘的自暴自弃,其实也是在纵容着自己的自私。
他想着,如果烟尘这个病一辈子也好不了,不就意味着他可以照顾烟尘一辈子了?
他宁愿她好不了,也不愿她被薄惑治愈。
甚至那一天,他知道了火灾的真相,心里竟还有一丝丝的愉悦。
烟尘不可能再回到薄惑的身边,烟尘只会属于他一个人了。
每次看到她暴饮暴食,他就悲喜交织。
他的烟尘,一辈子好不了,一辈子也会在他的身边。
他如是想着。
他不是没有发现过烟尘在夜晚里偷吃东西,他只是不想阻拦而已,他会买好食物,备好催吐剂,等待烟尘的下一次发作。
他掸了掸手中夹着的烟,烟灰应声而落,掉落在了地板上,然后被微风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