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之人并不听他言语,依然一步步逼近。酒馆中其他人冷冷看着,没人出声阻止。锵然一声,曹宗钰长刀出鞘,斜持于胸前,做出防卫姿势,左手拉着安舒,便待从门口倒退而出。眼角余光却看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斗篷遮头的瘦高男子,将本就一人宽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心中一沉,若只是他一人,他倒是不惧。然而身后便是安舒,若是打斗之中,让人发现她是女子曹宗钰倒吸一口冷气,骤然下了决断,开口道:“你们想干什么我是大周”“大周来的米辛奇抱歉抱歉,我有事耽搁,晚了一步过来。”门口的斗篷男子上前一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似乎本想来个拥抱,顾及他手中长刀,只好抱拳为礼:“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们进去话。”曹宗钰和安舒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酒馆中已经有人出声问了:“灰狼,这两人是来找你的”的却是汉话。“灰狼”是个汉人,大概三十多岁模样,面孔瘦削筋道,笑着:“正是,我晚到一步,没想到差点闹出一场误会。”那人仍未放弃,质问道:“为何这两个胡人却汉话”灰狼笑嘻嘻道:“这两位是打敦煌从化乡来的,虽是长得一副胡人模样,却是土生土长的周人。会汉话,那有什么稀奇你叫他们胡话,反而不容易。”“你跟他们什么交情他们为什么来找你”灰狼笑容一收:“基西克,我们虽是合作过两次,不过我灰狼不是你的手下,没那个必要事事跟你汇报。”基西克脸色一变,连着冷笑了数声:“听你最近攀上云里的贵人,要学那燕雀儿,往高枝飞去。怎么,以后都高来高去,不打算跟兄弟们一起干买卖了”两人话的时候,那莽汉已经回到柜台后面,此时慢吞吞道:“灰狼,我劝你还是清楚为好。飞得再高的老鹰,也有要停下来歇脚的时候。这两人来路可疑,你不给大伙儿一个交待,以后不要买卖不敢找你做,就是这地方,也不敢多留你歇脚。”旁边有人插话:“上个月城西野牦子带了百多个人,去白龙堆设伏,也不知哪个地方出了纰漏,消息漏给了对方,竟是雇了上百个护卫,个个都是顶尖好手。野牦子打劫不成,自己反被杀得落花流水,回城的时候,只剩十来人。”眯起眼睛,犀利地盯着灰狼:“灰狼,你跟基西克之间有什么恩怨,我管不着。不过这两人跟你什么关系,你最好清楚。”灰狼看了眼四周,轻咳一声,脸上重又布满笑容:“就,也不是什么大不聊秘密。去年年中时候,我收到家里来信,偷偷回过一次敦煌,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眼睛望着柜台后的莽汉,那汉子点点头。灰狼才又继续道:“我那老子娘为了怕我继续回来当强盗,给我讨了房媳妇,想让我安安心心在家里呆着。不过我吃不了面朝黄土背朝的苦,过了些时日,还是回了这里。”“你这些,跟这两人有啥关系”基西克不耐烦。灰狼瞪他一眼,“你急什么这就到了。我老子娘不是给我讨了个媳妇吗我寻思着,我这一回来,我这便宜媳妇也只能一个人孤清摸黑过日子,她不得舒服,我也没半分好处,不如便把她典出去,也好有个生息。”他得慢条斯理不急不慢,店里却开始有了乐呵笑声,有人问道:“莫不是你典给了这粟特人”灰狼点头,脸上露出猥琐笑意:“正是。这米辛奇正想个汉人女子过日子,这不正好,一拍即合。媒缺拿了钱来,就领了我那媳妇去从化乡。”安舒忍不住回头去看曹宗钰,他贴了满脸胡子,神色不太分明,一双眼睛却是发直,似是神游九云外,不知今夕何夕。店里气氛比方才融洽多了,有人笑嘻嘻追问:“你这便宜干兄弟今日来找你,又是为了什么”灰狼道:“前些日子,我那媳妇生了个儿子。米辛奇托人来传了信,是跟着归义军一起,要来找我立个字据,分清楚这儿子归谁。”到这里,手一摊,道:“事情就是这样,这事儿有些丢脸露丑,我本不想。如今既然出来了,就拜托各位兄弟不要外传。”“这有什么不好你们汉人就是别扭。灰狼,你那媳妇典了多少钱够你骑几回骆驼了吧”伴随这含义不明的话,店里起起伏伏,响起淫荡笑声。灰狼一边摆手笑道,“汉人媳妇就是值钱,这粟特人心甘情愿,付了上千文。别骑骆驼,便是那上等的马儿,我也去尝了几回鲜。”一边领着曹宗钰和安舒,往酒店角落里走去。三人围了张木桌子,正好坐定,莽汉端来一碟风干牛肉条,一个长颈细口铜酒壶,还未斟酒,安舒已闻到葡萄酒香味。灰狼看也不看,直接道:“不要这个,今日米辛奇请客,肥鼠,拿你们店里的阿刺吉来。”唤作肥鼠的壮汉耸耸肩,换了另一个扁口铜壶过来,又拿来三个粗陶坦碗,却没有筷子。等肥鼠转身走开,灰狼擎了铜壶,一边给曹宗钰和安舒面前的坦碗装酒,一边悄声道:“敝上托我给世子问好。适才急于脱险,言语无状,得罪之处,还望世子不要见怪。”曹宗钰冷冷打量他:“尊上是哪位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敝上之名,现下还不能告诉世子。不过世子放心,敝上对世子,只有讨好之心,绝无加害之意。敝上还有一句话,命我转告世子:今晚仲云王之宴,心席上的野猫。”“野猫”曹宗钰一怔,不解何意,见灰狼但笑不言,只顾举碗喝酒的样子,知他不会进一步解释。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是沙州人是我大周子民”灰狼点头:“生前是。如今已经是沙州户籍上的死口。”笑道:“十年前,我还当着商团的护卫,过仲云界的时候,被他们掳去,做了两年奴隶。我老子娘以为我死了,哭了一场,拿了商团的抚恤,掉头就上报官府,除了我的名儿,也免得多交丁粮。过了两年苦日子,他们见我身手不错,便让我加入他们。”“他们”曹宗钰眼睛一闪,问道:“他们是谁”灰狼下巴微不可见地朝酒馆里一扬,“他们,就是城里所有自由人。”压低声音,道:“这大屯城是个强盗窝。城里所有人,都是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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