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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伯齐重生3】

再说韩菀和穆寒。

两人现正在云岭山麓的汤泉庄子里。

晚风徐徐,偌大的庄子点点灯光闪烁,夜色下虫鸣蛙叫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寂静又喧嚣。

韩菀正在寝室外间看卷宗。

打猎出了一身的汗,沐浴过后筋骨舒展,她披着微湿的长发坐下,顺手又拿起炕几上看了一半的卷牍。

她对学习商事爱不释手,除了就寝连用膳恨不得拿着卷宗,若不是父亲再三叮嘱并安排下去,她怕是还不肯出门。

不过出门一趟也十分愉快就是了,虽她不大会开弓,但身边却有个百发百中的穆寒,他还射伤了一只野兔并引导她成功用小弓正中目标,韩菀开心得不得了。

“穆寒,为何每到四到六月,离邑丹砂产量总要少一些?比冬季都还少。”

穆寒自榻侧绕出一步,轻声:“禀主子,离邑夏季多雨,采矿运输多有不易。”

简言意骇,但详尽,话罢,见韩菀没有再问,便退回原位。

身姿笔挺,贴身守护在长榻一侧。

“哦,原来是这样。”

韩菀恍然大悟,雨水多矿洞更容易崩塌,得加固得每天观察,停工时候更多,运输也难,难怪。

她一抬头,却见穆寒又回去了,“你过来呀!”

她招手,“来来去去不嫌累么?快坐过来,我还有问题问你呢!”

她小抱怨,皱皱鼻子,娇俏又可爱,莹莹烛光映照,她白皙的面庞润腻如羊脂玉一般。

穆寒只余光瞥了一眼,心脏怦怦狂跳。

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忍不住紧紧攒了起来。

唯有这样,他才能勉力不失态。

前日主君来别庄看小主子,临行前,把他单独召到外书房,告诉他,说打算以后将小主子许配给他。

当日的情形穆寒甚至记不大清了,太过震撼,他当时脑子嗡一声,愣愣抬头盯着上首,怀疑自己幻听了。

但主君看着他,很肯定地又说了一遍。

穆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如踏云雾,足足过了一夜,他才勉强找回了思绪。

还很多疑问,譬如他是奴籍,可他跟随在主君身边多年,他更清楚主君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定是言出必行。

晕眩,狂喜,不敢置信,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这两日上值,他耗费了全部力气,才没有露出异样。

只震撼随着时间稍稍平复,他的心却忍不住躁动了起来。

穆寒哑声:“是。”

应了一声,他恭敬上前,慢慢跪坐在脚踏上。

两人距离很近,她托腮斜倚在炕几上,另一手执着帛卷,薄绸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白得炫目的腕子,她十指纤长莹润,指甲是娇嫩的粉红色泽。

映着融融暖光,美得似玉人一般。

穆寒血液上涌,脸颈发热,欢臊,激动,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韩菀翻过一面帛卷,看了一阵,忍不住瞄了穆寒一眼。

面前高大矫健的青年正静静跪坐,微微垂首,静候她的询问。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相处了好几个月,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了,韩菀知道穆寒,他沉默寡言,沉稳又谨守规矩。

素日不大语言,只但凡又需要,他总会及时出现。

安静,但存在感十足,让人很安心。

韩伯齐也含蓄对女儿说过了,日后就在府卫里选一个。

士人多自矜,视附赘为奇耻大辱,就算找也找不到什么好的。他想过了,既然如此,一个桎梏是打破两个也是,不如索性不在贵族里找。

韩伯齐说,亲卫队伍里自身优秀的就不少,以后就在里头选一个。

韩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动,抬头望了穆寒一眼,不知为何,就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心跳忽有些快,她无端端脸颊微热,有些不自在,手动了动,却撞翻茶盏。

茶汤才煮好,还滚烫着,“啪”一声,穆寒眼疾手快,一拨陶盏直接落地,他扶着韩菀手肘一挪飞快避开。

“主子小心!”

“嗯。”

韩菀半靠穆寒手臂,撞了一下但不疼,他手臂硬邦邦的,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感觉到结实的肌肉,一股有异于父亲的男性气息包围住她,干净带着淡淡的皂角味,陌生又有点熟悉。

她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正好他垂目看她,很紧张,专注凝视。

浅褐色的瞳仁剔透,像琉璃珠子似的,深处纹路清晰,似深蕴着很多她看不懂但隐有所感的东西。

韩菀小指头蜷缩了一下,心跳重了一拍,她脸颊忽热了起来,和他对视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忙轻咳一声,坐直起身。

总觉得,气氛有点不一样了。

韩菀拢了拢长发,“……这个,我还是不大明白,离邑运矿车都是走丹阳吗?”

穆寒收敛心神,“是,自丹阳转涑州,西去郇都继续车运,发往陈缙鲁等地弃车登船,……”

他低声说着,一如往日般恭谨,韩菀平复一下情绪,看了看他,见他跪在榻前,“你起来吧,坐,老是跪着做什么?”

膝盖不疼么?都说了不必跪着说话了。

她拉他起身,指了指身侧的坐席,知他不肯坐榻,就将它挪到脚踏上。

“……是。”

穆寒被她拉起身,轻应了一声,他看了她一眼,轻轻跪坐在她身边。

韩菀这才笑了,瞅了瞅他,这才继续翻开帛卷,继续听穆寒解说。

两人一个听,一个说,偌大的明堂明亮宁静,仆妇和侍女都放轻了脚步,只听见里头低低的说话声。

学了大半时辰,直到郇都传讯的人来了,这才打断。

韩菀见过人,是父亲传话,说明日即启程离开郇都。

韩菀打发了人,传令下去收拾准备,里外都忙忙碌碌收拾起来,屋里重新安静,她却有些看不下来了。

翻了两面,最后一卷帛书,韩菀有些担心,“也不知顺不顺利?”

韩伯齐没有告诉闺女全部,但既然教导,他就不会让她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韩菀知道韩氏目前正面临一个巨大危机,这趟离开郇都正是要去部署。

若顺利的话,他们以后甚至会离开郇国。

穆寒轻声安慰:“主子放心,主君已有应对之策。”韩氏必能安然无恙的!

韩菀长吐一口气,用力点点头,“嗯!”

……

韩菀不清楚父亲具体是怎么部署的,她只知道车队离开郇都后,就继续前往各国巡察商号。

一路表面上是不紧不慢,遇上风景优美的古城,甚至还会多留两日。

先去留国,再去卫国,之后还转道回了东阳。因为她的十五岁生辰到了,父亲为她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及笄礼结束以后,又启程前往虞国和缙国。

但实际上,韩菀感觉到那种微妙的紧绷感,外书房的灯火常常燃至深夜,父亲教导她的时候经常会被暗报打断,到了她及笄的时候,韩伯齐甚至私下把穆寒也遣了出去。

父亲的亲卫队里,唯罗阿平和穆寒身手最高,人也极机敏慎稳,可绝对信任。可见是计划到了关键的时候了。

韩菀有些紧张,她站了起来睁大眼看穆寒,穆寒低声安慰她:“主子放心,主君部署深入浅出,十分隐蔽。”

韩菀收敛心绪,点点头,“那你小心些。”

她仰脸看着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里有着忧挂和关心,穆寒喉结滚动一下,拱手轻声:“是。”

穆寒悄悄出发了。

在十月的下旬,他悄悄回到韩氏的车队中。

“禀主君!杨膺已上钩。”

韩伯齐站起身,“好!”

……

韩伯齐的计策其实并不复杂,核心谋算,无非就两样,人性和利益。

人性的贪婪,还有郇王的疑心病。

他这次抛出了一整个大铜矿。

这是位于缙鲁楚三国交界处的一个巨大铜矿,很早之前,韩伯齐手下的勘矿队就发现了这处露天铜矿。原本是要找丹砂矿的,意外发现了这处铜矿。

这处铜矿位于三国交界崇山峻岭当中,不但露天即可开采,据判断还非常巨大,足可以让拥有者摇身一变成为天下数得上号的巨富。

就是因为太大了,韩伯齐反而没动,他甚至连找借口采买山头地皮圈起都没有,只遣了一队心腹进山充作土著野民,守着这处铜矿。

过犹不及。

他只命人设法遮掩并守卫,打算做子孙后备不时之需的后备之用。

如今,他将这处铜矿抛出去,通过缙国欷平君黄允之手,送到杨膺跟前去。

这个欷平君黄允,乃杨膺妹婿黄胜之兄长,如今正为缙太后所用,黄氏兄弟正与稽侯魏其斗得火花四溅。

这个黄允很有意思,他是楚国的细作,韩伯齐查实了这一点之后,立即将此人作为对付杨膺的突破口。

杨膺,鲸吞韩氏只是他所掌诸事其中之一。他真正负责的,是在郇王示意下对周边各国明交暗署的拉拢渗透以及一整张关系网。

以备日后之大战。

此等事宜,非心腹不可掌也。

杨膺也确实是郇王心腹。

而郇王其人,掌控欲极强,疑心也重,对于底下一干重掌明暗权柄的心腹们,若说他没有监视和防备的手段,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事情,想必杨膺也清楚。

但清楚归清楚,却不代表不会铤而冒险。

贪官污吏们不知道贪渎受贿犯法吗?当然是知道的。但古往今来多少人一头栽进去就没有起来过了。

杨膺可不是什么正直清正的好人,从前没有动过心,更有可能是利益不够大。

这次,韩伯齐抛出这么巨大这么隐蔽的一个铜矿,端看杨膺是否能一点私心不动了?

一旦他动了心,即落入韩伯齐的圈套。

事实证明,杨膺最后还是动心了。

……

接下来的一年,郇国风平浪静。

直至次年九月。

“杨膺?”

郇王宫内,郇王高居王座之上,慢慢翻看刚送上来的密函。

密函很长,详写写明了有关缙南铜矿的核实情况。

郇王笑了。

慢慢看完了密函,他哼笑一声,将帛书投掷在地,“给寡人查。”

淡淡一句,声音不高,却如腊月寒冰,沁寒入骨。

……

此时的杨膺,正在看黄允给他写的密信,匣中还装有铜矿暗账。

露天铜矿,开采不难,铜矿品质极佳,短短一年时间,经已获得巨额利益。

这还仅仅是个开头。

看罢密信,翻开账册,一个个数字入目,心血上涌,整个人都燥热了起来。

杨膺摘抄,之后焚毁账册。

他吩咐心腹出郇,这铜矿所得利益,他并不会运回郇国,而是设暗库留藏在外。

杨于淳回府,发现父亲明显高涨的情绪,微微蹙眉:“父亲,可是有何事?”

郇南水患,他请命南下治水赈灾,刻日出发,匆匆回府正是要拜别父母。

杨膺摆摆手,“无事。”

他叮嘱儿子注意安全多带护卫,而后就让他去杨夫人处。

杨于淳应是。

出门槛时,他回头望了眼满面红光的父亲,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但公务在身,灾情刻不容缓,他停顿一息,匆匆往外去了。

当夜便出郇都南下。

杨膺心下大畅,送罢儿子,就叫来幕僚心腹,设宴并召了家姬侍妾过来。

政事国事天下事,此时正踌躇满志与心腹畅谈并拥着侍家姬狎玩的杨膺并不知道,他即将大祸临头。

……

郇王的人非常有效率,很快通过线索查清黄允的身份。

郇王蓦站起:“楚国?”

他颊边肌肉抖动一下,表情一瞬异常狰狞。

兵分几路,不断查探,韩伯齐布置非常巧妙,若有似无,全部都是因实事而微微添减和勾连。

杨膺所掌之事,本就非常微妙,减一分嫌能力不足,而多添些,又容易用力过猛。

杨膺素来掌控得很好,奈何有韩伯齐给他私下描补。

郇王细查之下,杨膺已颇有左右逢源,为自己留后路的嫌疑。

黄允的身份,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国,信国,郇王夺取天下的两大敌手。

黄允身份一查清,杨膺可不仅仅是私蓄巨利左右逢源并留寻后路这么简单了。

“启禀王上,楚太师近日截停各国多家粮商船运北上,对我们影响甚大,属下怀疑,楚王通过黄允和……知晓了我国真实灾情。”

非常精准,有两家直接听命于郇国的,还有四家是辗转交易的,全部都被截停了。

很难让人不起疑。

片刻,上首哗啦香炉笔墨纸砚全部被扫落在地,郇王“锵”一声抽出宝剑,直接把整张王案劈成两半!

“好一个杨膺!”

“轰”一声巨响,郇王恨极:“你竟敢通敌?!”

……

深夜,“轧轧”两扇厚重的宫门被重重推开。

王卫护军戴甲肃容,迅速往内城西侧的襄平侯府而去。

宵禁早至,沉沉夜色下黑漆漆的街道空无一人,军靴落地的沓沓声如鼓点一般,急促有力隐隐肃杀。

军靴声惊起了整座襄平侯府,门房大惊失色,慌忙拦上前,“军爷,你们这是……呃!”

话未说完,直接被为首将领一剑封喉。

人头落地,咕噜噜滚下台阶,颈腔热血喷洒一地,将军长剑一指,“王上有诏,如有反抗者,一律格杀!”

“是!”

声音整齐划一,惊飞夜鸟鸣虫,将军迅速率人冲了进去,直奔前院正房。

杨膺拥着爱妾正要睡下,闻声大惊失色骤然跳起,披发赤足冲了出去,“尉迟鸣!岂有此理,你这是作甚?!”

宝剑仍滴着血,映着孤月闪烁让人心寒的利光。

尉迟鸣冷冷道:“杨膺,通敌叛国,王上有诏,即刻夺其官爵,抄家押入大狱待审!”

杨膺瞬间瞪大双眼,目眦尽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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