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自繁盛的林叶间洒下,淘洗着漂浮于空气中淡薄的尘埃。虬劲的枝干表面还附着着朦胧的潮气,融没于青草泥土的芬芳内转瞬既至,勾勒出一副悠然寡淡的清闲。良久,似乎有鸟啼响起,清脆、明亮,荡漾于空谷湍溪,高歌着一方即将云开日出的大地。

只不过再绝妙的美景,也唯有活着才能欣赏,而那位被称之为“父亲”的老者,恐怕永远也看不到了。

“瑗”

我震惊的注视着不远处的背影,口齿蠕动间不知想要表达些什么。

大开的房门有如一道白芒组成的帘幕,而瑗就站在那扇圣洁璀璨的光障前,脚下是一具新鲜的尸骸这次它终于是更快一步了。但一切发生的又过于迅速,以至于当瑗缓缓扭过脸来,我还能从它茫然的双眼中读出成片的困惑。

“我干了什么。”

这喑哑苍老的声音似乎不是从瑗的嘴中发出,倒像是来自某位病入膏肓的白叟,它看向我,如同审视着我的灵魂。

接着没有一丝征兆,瑗撇下所有人冲了出去,只留下满地仍在抽搐的躯壳。

“它真的是怪物......”

瑶颤抖的声音传来,显然刚才爆发于片刻间的残杀也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你呆在这儿别动。”

或许是出于恻隐之心,亦或是想要借机拉近我与瑗的关系,还未等瑶反应过来我便已经跑到了屋外。

微风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街道上的村民依旧习以为常的重复着每日的劳作。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间我焦急的旋转着视线,可哪里都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群,瑗如同彻底蒸发似的找不到任何踪迹。

而我也在脚下孤岛般的空地上迷失了方向,不单是物理,更是心灵的方向。耳边突然响起了瑗说过的话,此时正完美的适用于自己,

我干了什么

跌坐于肮脏的地面,蛰伏已久的寒意倾巢而出,

“她说的没错......”

我无意识的呢喃着,白昼已至,一时的冲动也冰雪消融,

“瑗是个怪物。”

想到这,我自嘲的笑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自己正在为一个一路上都被我视为非人的野兽而难过,甚至刚才它还亲手撕碎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

然而不久,我却再也笑不出了,眼前瑗那双绝望的目光,清早房门后浅浅的笑意,以及睡梦中略带抽泣的轻呼无一不提醒着我它不是。

“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了啊。”

叹息着,我低下了头,恍惚间瞥见腿边的石子上沾染着若有若无的红色。

“这”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便赶忙把脸凑到地上仔细辨认,果然在焦褐的石块间有几点不起眼的血迹一路延伸至村口的方向。晃了晃脑袋,我努力甩掉那些纠缠不休的思绪,顺着这来之不易的线索半弯着腰寻了过去。

出了村门,血痕愈发浓郁,间隔愈发密集,我有种预感,瑗应该离我不远了。终于,在一块半人高的巨大白石后方,我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咳咳”

我清了下嗓子,也算是为了提醒瑗周围有人,免得等我出现之后吓到它。

然而一向机警的瑗却还是在低声啜泣,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边叫着它的名字边缓步绕到了巨石的侧面。

“瑗,瑗”

待视线挪至恰到的角度,于阳光笼罩下的一小块阴影便彻底暴露在了眼前。现实与我的推测一致,那个正缩在巨石脚下娇弱的身影正是我苦苦寻

找的瑗。我在不远处停下了步伐,半蹲了下来构思着如何开口。

只见在它身侧柔嫩洁净的指节还残留着些许血污,眼角处晶莹的泪水混杂着鲜红滚下,滴落于它胸前的衣物上晕染为一片斑驳的色彩。

或许是气力已然所剩无几,瑗的脸色煞白,嘴唇也转变为浅浅的粉色,它就这样斜靠在石面上,抬头望向树冠遮掩下的一方天空,只有不时传出的几声抽泣证明它此时是何种心境。

“你还好吗”

我眉头紧皱,看着一向活泼古怪的瑗变成这样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

“过来。”

一直没有反应的瑗喃喃道,声音细小微弱,不带一点感情。我点点头,挪到了它的身边,清新淡雅的草药气息中带着些许苦涩。

突然,于我仍在迟疑之际,一双冰冷纤细的胳膊伸来,勾住了我的脖颈。

“瑗”

我轻语着,不敢惊扰靠在肩头的那人,万千青丝如瀑倾垂,滑过微张的手指,如一缕寒风。

接着回应我的,是梦境般轻柔的呼吸。

浮云低悬,遮掩住明媚的阳光,在跨越万里的林海掷下一叶浮摇的暗淡。

只消片刻犹豫,我轻搂住了她。

“走吧,离开这。”

许久后,我偏过头悄声道。

“去哪儿”

瑗没有动作,已被捂到温热的脸颊依然埋在我的怀中。我用手轻扶起她的面庞,指尖传来细腻光滑的触感,

“你不是说有个花园吗”

忽而,瑗的眸底闪过一道亮光,可旋即又熄灭了,

“那玦怎么办”

她眼睑低垂,语气像是怕惊醒易碎的幻梦。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口莫名疼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像是记忆力衰退的老人早已忘记了离家已久的子女,在繁重的负担下我甚至忽略了自己与瑗来到薇蕨的缘由为了等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人。

天变得很快,藏匿的阳光已很长时间没有再次显露出来了,万里晴空在不知不觉间挂满了长云。

瑗用食指拨开了我的手掌,坐起了身。虽然她的脸上仍有几度阴霾,但已比先前好了太多。

“我们回去吧。”

她歪着头,冲我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谢谢。”

我随意应着,再次空无一物的胸口却如同压着沉重的原石,当时许下的谎言现在已成长到了难以被撕破的地步。可除内疚以外,似乎还有一种奇异的情感在折磨着我,像是切入石膏的刮刀,每一次滑动都会传来难言的痛苦,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在弥漫的酸楚中,对着瑗报以同样不堪的微笑。

然而在我的目光所及之处、瑗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捏着根细长的吹筒,正牢牢锁定着瑗

我的瞳孔急剧收缩霎时间蓬勃的震撼和恐慌将我团团围住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薇铭家中的侏儒埙

这毫无疑问就是薇铭承诺的时机

“啊”

眼看着瑗就要中招,我只得急中生智的冲着埙的位置大吼了一声这一下不仅把埙吓得缩回了回去,连瑗都被惊的一怔。

“怎,怎么了”

瑗凌乱的转向背后,那里只有齐腰高的灌木。

心里有鬼的我不敢再带着她逗留于此,赶忙推搡着喊道,

“没没没,我突然想起了瑶还在等着我们,快走快走。”

可瑗反而两脚一定扎了下来,若有所思

的对我说道,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你别和她走太近了,她好像是故意装的平易近人的。”

此时我还哪管得上这些,一面紧张的环顾着每一个角落一面应和道,

“对,对她之前就打算给你解释呢,快走吧别等的她反悔了”

“啊,行,你别推我啊,我自己走”

在我死皮赖脸的操作下,瑗终于是妥协着了,我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向了嘈杂的薇蕨。

紧闭的房门前我疑惑的转来转去,太阳已升至最高,将没有一点绿意的薇蕨烤的如同铁板般炙热。虽然我倒还能忍受,但瑗可就惨了,她抱着头蹲在房屋间的缝隙里,还时不时的大声催促着,

“歪好了吗”

我有些不耐烦的回道,

“你别急啊,刚才那人说村长一会儿就到了”

“你要不把门撕开算了”

瑗一手紧捂住眼睛,一手在空中比出个有力的动作,隐约间我怀疑她可能不明白大部分正常人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哎,哎圣女”

就在我考量着让瑗蒙着眼睛亲自过来示范时,耳后忽然传来了一串急切的呼喊,我回过头去,发现来的正是才见过不久的老妪。隔着老远老妪便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身边两个高大的护卫见状也学着趴了下来。

“圣女赎罪是老朽糊涂糊涂啊”

我捂着被嚷的生疼的耳朵,自觉地退到了一边。然而和瞎了没区别的瑗警惕的直起腰,朝着老妪的方向挥着拳头吼道,

“谁是谁在那”

老妪听罢立马爬了起来,佝偻着腰小跑至距瑗两米的位置恭敬的回答道,

“诶,老朽是薇蕨的村长,先前是老朽考虑不周,想着父女团圆”

“他不是我父亲”

然而还未等村长说完,瑗便呲着牙打断了她。

活了大半辈子的村长自然明白该做什么,连忙点着头奉承道,

“诶,是,圣女说的是。”

说完,她猛地回过头对身后的护卫尖叫起来,声音不知比对瑗说话的语气粗暴了几倍,

“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快去把门砸开”

壮汉听罢,立马屁颠屁颠的溜到房前,用力一脚,就在干朽的木板上踢出了个大洞,接着村长走上前来,伸手从洞的另一侧打开了门闩。

在做完这些后村长连忙拉着护卫退到一旁,而我则抓起瑗的胳膊,搀扶着她走入了屋内。

破烂的木门歪斜在一边,空中还漂浮着木屑和灰尘,我抬眼望去,整个房间像是被洗劫过一般杂乱不堪。仅有的几件家具碎成了大小迥异的残片,地板与墙面也全是深浅不一的划痕,认真看去,其中似乎还有些鲜红的痕迹。

“这、这,这是......”

瑗努力将一边的眼睛睁开了道缝,在看见眼前混乱的景象后亦是大吃一惊。

可我再也顾不上她,几乎连跑带爬的窜进了客厅,正对面墙壁上无数痕迹组成的文字如同是刻在我的心脏之上烈日当空,我只觉得周围冷的可怕因为那句留言的内容,分明是写给我看的

瑗也站到一旁,在认清其上的字迹后用颤抖的声音念道,

“阁下若是想她活命,就于午夜一人前来,一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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