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已经走了很久,阵雨也已经停了,舱内的气氛却还没有恢复到雷霆之前。
或许是气压太低的原因,舱内比雨前更为沉闷了。
“雨停了,随我出去走走吧。”
扶苏当先而走,身后的张苍与樗里偲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蒙毅更是在扶苏起身之时便走到了门前。
魏无月二人早已在雷雨落下之前躲回了舱中,此时甲板上除了忙碌着清扫打理的水手和零星几个侍卫,就只有扶苏一行。
雨后新凉,扶苏刚刚觉得有些冷意,身后便有人为他披上了披风。
果然是梅子酒。
姜崇也跟了出来。
轻笑谢过,扶苏扶着船舷,轻声道:“你们也都听到了”
只隔了一层不算厚的舱板,梅子酒他们自然也是听到了。
“嗯,太子打算如何,真要与魏国方面配合吗”
扶苏沉吟片刻,却没有立即回答。
视线中,已经乘坐小船重新上岸的靳尚等人换上了马匹,正准备离开。
此时,颂芝也从舱内出来,为樗里偲也披上了厚衣。
樗里偲在怀中暖暖了手,“太子是正担心王上此举的意味吗”
只留下张苍在冷风中带着羡慕的眼神吸溜了一下鼻子,“我倒觉得,此事未必就一定是坏事了。”
扶苏摇了摇头,“我更担心的,是李清。”
之所以说起李清,是因为之前靳尚所带来的消息,就是与李清有关的。
因为蜀中赈灾有功,王上下诏,特将李清拔擢为中书郎卫。
一跃而为王上近臣,而且并非是有位无职的中书郎,而是有着正式职司的中书郎卫,这对于李清在蜀中的功劳而言,是恰如其分的奖赏。
然而能够让扶苏担忧的,自然是此举背后的味道。
众所周知,李清是扶苏所看重的谋主,本身更是太子属官一系。
而太子属官,说白了就是将来为了替代某些肱骨之臣,而给太子留的预备役。
那么始皇帝此时将李清拔擢到自己身边,无疑就是在挖扶苏的墙角了。
联想到扶苏近日里要推行到减税之举,很难让人不觉得这是昭王要以此来对太子扶苏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敲打。
在昭国,昭王的敲打,与方才的雷霆之威别无二致。
但扶苏竟会将其排在对李清的担忧之后,而樗里偲二人并未如何惊诧。
这又是为何
是扶苏翅膀硬了,觉得自己有资格硬刚了吗
当然不是。
最为关键点,当然是太子这个,极为自然的同时,也极为别扭的位置的存在。
说它自然,是因为小到一家,大到一国,到了一定时期,必然会需要一个能够将它继承下去的继承者的存在。
说它别扭,就是因为作为一个随时能够合法代替君王的存在,太子很难不被王上惦记上。
而对这个继承人的培养,也是一个很难把握的东西。
太过弱势的继承人是不合格的。
在经过削弱氏族,以及加强中央集权之后,君王的权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扩展。
但与此同时,这样的政策削弱了君王的权力根基,将其架在了几乎部依赖于君王人身上的职业官僚的身上。
这样的权力体系,在君王本人健康的情况下,是极为稳妥的。
但在君王年老体弱,或者年幼无知的情况下,是很容易沦落唯傀儡的。
而一个太过强势的继承人,就很难不会对君权产生一些若有若无的冲击。
很显然,扶苏的问题就在于他太过强势了。
纵观大昭历史,或者横向对比列国,如扶苏这般甚至还没能受封,就已经得到了上下归心的太子,都是独一份的。
因此某些程度不重的敲打,自古以来都是不罕见的,并不值得如何手足无措。
纵观历史,杀掉一两个太子的身边人以作为对太子的警示的行为,根本屡见不鲜。
仅仅只是提拔一个太子属官而已,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了。
或许有人会问,李清如何,与靳尚有何关系,梅子酒所说的“与魏国合作”,又是什么意思呢
靳尚是魏国的说客。
众所周知,扶苏探访陶城的举动,是在拖延时间,让赵魏之间的冲突持续,乃至于升级。
这对于两国而言都不是好事。
但相对起来,国力和军力更处在弱势的魏国,所受到的伤害显然更重。
这也是为何赵国在扶苏出现调停之后,表现得更为配合的原因。
因为他们看到了“跑赢”同伴的机会。
只要大昭将接下来的目标定到魏国,那么对赵国而言就是赚了。
毕竟此时早已不是能够通过合纵来继续抗衡大昭铁蹄的时代了。
那么被逼到绝境的魏国有何作为呢
他们选择的,是抓住大昭国内的矛盾来转移大昭的目标。
虽然不明白扶苏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倡减税以及变法,但这不妨碍魏国抓住机会。
既然扶苏想要推行减税,那么他必然希望来自于各方面的阻力越小越好。
而最有可能给扶苏的减税带来影响的,当然就如靳尚所言,是来自于西魏,以及新进归属到大昭的楚地。
对于楚地可能的叛乱,魏国自然无能为力,但是对于西魏,魏国表示自己有办法。
而他们的方法,只是一份名单。
一份写有西魏抵抗组织救国会成员,以及魏国派往东魏进行组织的密探的详细名单。
“出卖爱国者,来与别国达成协议,魏王可真是下得了手啊。”
张苍对此不无讽刺。
这份名单对于大昭任何人而言都没有多少用。
因为百里大夫,以及扶苏的努力,救国会所能影响到区域只能集中在远离安邑等城市的乡间。
但对于目前的扶苏而言,却大有作用。
只要铲除了这些影响西魏乡间的反对者,扶苏的减税措施实行下来,就不会在西魏遭到太大的反对了。
而魏国所希望换取的,就是扶苏放弃调查陶城,或者装装样子,然后将矛头调转到赵国方向。
在这场交易中,获益的当然是魏国和扶苏。
而为此付出代价的,自然只是区区几个与扶苏立场相对的爱国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