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夫兴致不高,容娘不是非要知道他去哪儿,也就不再问他,而是拿出顾谨托杨青带来的金珠。

“我堂兄托我转送的,说是感谢您救命之恩”

小木盒子里两枚珍珠光华璀璨,柳大夫脸色果然好看些,随手拿起一枚把玩,“这样品质的金色东珠也舍得送人,看来你那堂兄家世非凡,你怎么就混到这地步?”

“我过得挺好的,至于堂兄,我们多年不见,也不知他们家在西州如何”,容娘知道柳大夫不信她编的那些话,但既然从头就说了谎话,还是装到底。

“哦?是西州人?”,柳大夫挑了挑眉,总算想通了一件事,气的笑起来,“他是西州来的?”

容娘不知他怎么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只当是柳大夫又犯神经,“是西州来的”

柳大夫低头冷笑,随手把金珠往桌子上一扔,那枚硕大珍珠叮铃啷当就往地上滚去了,容娘伸手刚好接住,捧在掌心查看有没有砸出印痕来。

“好端端又生气,作践东西做什么,西州人招惹了你?”

“不关你事,你带着这珠子走吧,我这不留客了”,柳大夫起身走到窗前的小榻处躺下,背对着容娘,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我走不成,买了好些东西,嘱咐店家送这里来呢”,容娘有时脸皮也挺厚的,并不在意柳大夫撵客的那些话,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好茶,去厨房切了一盘鲜果。

柳大夫自己生闷气,看着容娘不仅没走,还当自己家似的忙活,冲着容娘翻了个白眼,他长得好看,白眼也翻的风情好看,容娘内心小小的犯了花痴,有些感慨,就算是脾气不好喜怒无常,那也还是个美人啊。

“柳大夫,虽不知你心里怎么想,但我把你当做友人的,还是跟你说一声,我就要成亲了”,容娘边吃桃子边说话,她来柳大夫这儿,一是为送金珠,第二件事其实就是想请柳大夫到时去上河参加昏礼,没想到柳大夫明日就要离开梓桐。

听她这样说,柳大夫总算有了反应,翻身坐起来,他领口散开了些,锁骨下那颗赤红的小痣也露出来,容娘觉得看柳大夫可真是养眼,一点没有即将身为人妇的自觉。

“你这样的,能嫁出去也算一桩大喜事”,柳大夫宽大的袖袍一挥,将衣领整理好,斜眼看容娘,揶揄道,“既为人妇,就别再用这样眼神去看别的郎君了吧”

“我心中又无邪念,柳大夫,我看你,如同看云看月”

柳大夫面无表情的伸手,“拿来”

“什么”

“我的东珠还来,两枚”,他生了一阵儿闷气,虽然容娘嘴里没一句真话,那男人什么身份还存疑,但他这些年在梓桐过的平静,没有一点风声走漏,为何这时候京里找来?这笔账日后还要算,越想越觉得那两枚珍珠也得要回来,正好磨成粉做药。

“我没想着昧下你的东珠,放那儿的呢”,容娘无语,抬下巴指了指书案,她把顾谨要送给自己的那枚东珠也一并送给柳大夫了。

柳大夫点点头,挥着衣袖走到墙角立柜那边,拎出个小箱子来递给容娘。

“这个里头是一些丸药,方子都写清楚压在对应瓶子底下,本想着要走了,托人送去上河给你,如今便当作你新婚礼物吧”,柳大夫语气淡淡,“就不吃你那顿席了,给你省省”

容娘接过小箱子抱在怀里,一时有些伤感,她好像总在与人告别,与老夫人,与阿杞,与父兄,与顾三郎,如今是与柳大夫,“往后恐怕也不能再见了,柳大夫,多谢你”

“往后的事便往后再说,无需有不舍,我们也不过萍水相逢”,柳大夫终于不再丧着他那张美丽的脸,微微笑起来,整个面孔顿时就鲜活起来,真是动人的很。

容娘看着他点点头,忽而听到外头变得吵嚷起来,是她定下那些东西都送来了,她出去收货,刚巧杨青这时也赶来。

“耽搁点事,我来的晚了”

杨青偷偷看了眼跟出来的柳大夫,在西州还没出发时他听军师和其他大人们议事,这位可是个关键人物,他得罪不起,也没跟柳大夫打招呼,自己去收拾容娘买来的那些东西,能捆一处的捆起来,等会儿还是他背着这些去城外取车。

“这是我未婚夫的阿弟,杨青”,容娘付了剩下的钱,回过身来跟柳大夫介绍。

柳大夫抬眼打量杨青,看他体魄不凡,行动矫捷利落,一身的行伍气息,皱了皱眉,“这也是个北地来的?”

“的确,我未婚夫你认识的,就是之前请你去医治的那个”

“哦,如此啊”,柳大夫了然似的点点头,定定的看了眼容娘,又复归漠不关心的表情。

容娘没有在意他些微的情绪起伏,环顾医馆外室的那几排药柜子,打起了别的主意。

“柳大夫,这几柜子药你怎么处理?”

柳大夫双手环抱,靠在门边斜眼看她,“想要什么,只要你拿得动,就自己去挑”

于是乎容娘开心到十分不端正的原地跳了一下,赶紧招呼小伙计给她找个大篮子,还要一叠桑皮纸,挨个儿的去翻柳大夫那些药柜。

在外头杂货铺配不齐的卤料,中医的药柜子里倒是非常齐全,八角桂皮香叶草果,山/奈丁香白芷肉蔻,十分不客气的统统兜走,还有炮制好的首乌阿胶等名贵药材,柳大夫也表示不要了,都送予她。

零零总总装了冒冒然一提篮,还好杨青力气极大,他单肩就扛起一捆布料,另一只手拎着剩下的东西,招呼容娘可以走了,容娘背上背篓,跟柳大夫和他两个小伙计告别。

回去路上容娘情绪低落下来,若说有什么遗憾,也只是觉得往后与柳大夫就失了交集了,连他去往何方都不知道,天下那么大,很多人一转身,就是再也不见。

直到快拢上河时杨青才跟容娘说起,柳大夫是要回京城去。

“回?”

“他本来就是京城的,还是个世家子,只是不知为何从了医,听说很早就离家”

“那必是有缘由的,你们非要把人弄回去,是有所求?可他本不愿去,岂不是得罪他”

“嘿,这我可就管不着了”,杨青一条腿屈起,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说话声音随着车辆行动间一抖一抖,“这都是王爷和军师的主意,容娘,我偷偷告诉你,柳大夫了不得,是要他去治更了不得的人呢”

容娘反应过来,抿了抿嘴,不再提及这件事,只在心里想着若是京城,说不定还有相见的时候。

回到上河后,便真正开始准备昏礼事宜了,容娘之前想的轻省,当真做起事来却发现,实在是繁琐累人,又有张娘子和蓁儿这两个爱好张罗的,东一嘴西一句,她每日都只想跑去黎群光那里躲清闲,然而被春娘几人发现她每日都去看黎群光之后就更不得了了,挨个的教育她,昏礼之前不让她再去。

就为这个,蓁儿每日早早就来,说是陪容娘做针线,实则是要看着她,这番盛情出自姊妹间的好意,容娘也只好接受,每日由杨青来家里拿饭,顺便传递黎群光写的字条。

他每日都写,有时是一整篇的闲话,诸如伤口愈合的好、近来断骨处发痒、鱼羹好喝之类,或者只是一句:今日暑热,阿容莫劳累的叮嘱。

好像旧时代里的恋爱,分隔两地的恋人要靠书信联络,字里行间温情脉脉,搞得容娘每次看杨青的眼神都温柔几分,面对情人有意的撩拨,大概也没几个人能不动如山,有人诚意待自己,容娘心里是欢喜的。

又过了几日,在阿卉成婚的前一天,春娘拿回了容娘和黎群光的八字庚帖,合婚问卜的结果自然是好的,他们的婚事这便算是得到了鬼神认可。

收好庚帖,容娘生起小炉子烧水,她近日来用的都是凛冽的山泉水。

杨青在上河不像在西州每日参加操练,他少年人精力旺盛无处发泄,隔两日总要上山去祸害雉鸡野兔,又听黎群光的吩咐给容娘家挑山泉水用,是以容娘家近来每顿都有雉鸡野兔,好在容娘擅长庖厨,换着方儿的做,才没让这嗷嗷等着投喂的几人吃腻。

盛夏天里,每日有山泉水煮粥煎茶,容娘满足的很,只是家里已经没有荷花插瓶了,村里藕田的荷花凋零的凋零,余下的最后一批模样齐整的花苞也都被收割,容娘给人家出的主意,洒些清水运去梓桐卖,只一个早集,一车荷花便兜售一空。

就在前日,藕田起了第一批新藕,容娘也去凑了热闹,要了人家好多打下来弃置的荷叶,大的晒干了收好留着往后做菜,小的切碎制成荷叶茶,虽是人家不要的,但到底不好意思,又出钱买了好多新藕。

新藕脆嫩,淀粉含量不高,其实更适合炒着吃,但容娘拿的半贯钱去买,没想到人家给了一堆,一时也吃不完,只好去磨坊磨碎,做成藕粉保存。

她拿出几只崭新精致的瓷碗来,这样的还有一整套杯盘碗盏,是今早黎群光叫杨青送来,说是给她日常用,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这样好瓷,一年出窑几批都有定数,寻常人买不到手,还是容娘极喜欢的雨过天晴色的青瓷。

她拿出新瓷来招待春娘几个,每只碗里舀上两勺用小磨磨的极细腻的藕粉,半勺绵白糖,半勺蜜渍桂花,桂花蜜是柳大夫那里拿回来的,当时把密封的罐子打开后,整个厨房的空气里都漂浮着桂花的甜香。

小炉子上坐的水开后,趁着滚水往碗里浇,边浇滚水边拿筷子搅动,片刻便能出一碗晶莹剔透色如琥珀的藕粉,蓁儿端了第一碗凑到唇边,她也不怕烫,直接就吃一口,“好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藕粉,容娘你这碗也好看,都是我从没见过的”

“你还年少,有大把时间去慢慢见识呢”

冲好剩下几碗,容娘给小睿端了碗去,嘱咐他可以休息一会儿。

回到堂屋,春娘几个正聊的起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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