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好的送你,只这一副耳环还能戴”
容娘挑了一副耳环,是猫眼石的,绯红宝石周边用金丝镶了一圈米珠,喜庆可爱,是年前顾府给女娘们打新首饰,四娘子送给她的,从来没戴过,装在小锦囊里存放在妆奁盒子子,如今把它送给阿卉做贺礼,再合适不过。
“这还不好?衬的我这里更没什么好的了”,阿卉还没有梳头上妆,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梳妆台前,只有蓁儿簇在她身旁,她是家里唯一个女儿,怪不得吴娘子想请容娘来陪她了。
阿卉请容娘坐下,打开自己的首饰盒给她看,开玩笑道,“你瞧,见了你送的,我这些都不合心意了”
“阿卉你莫要太贪心哦,我看你这些就很合我的心意”,蓁儿笑着把容娘送的耳环托在掌心看,“不过这一副的确衬你今日的衣裳,要么戴这个罢”
阿卉也有此意,她取下自己耳上戴的一对赤金莲花的耳环,叫蓁儿帮她戴上那对猫眼石的,偏头去铜镜里看,宝石上那一道聚光晃晃然,十分引人注目,她笑意嫣然看向容娘,“多谢你”
“我帮你梳头上妆吧”,容娘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自信的,毕竟在顾府做了那么久的职业侍女,各式发髻和妆容,她是信手拈来。
蓁儿让开位置给容娘,自己坐到一边去,撑着脑袋观摩容娘动作。
容娘大展身手,给阿卉梳了个略有些繁复的发髻,还要将一缕发丝留出来,等着出门前吴娘子亲自给她簪上去,至于妆容,则是化了个时下流行的“新娘妆”,有些类似于斜红妆,先是脸上一层瓷白细腻的妆粉,拿青黛将眉尾扫开,胭脂在手中研磨,点染眼角直至晕染到鬓角里去,再拿妆笔沾上胭脂,在鬓角与脸颊之间的位置画上卷云状的纹饰,最后涂上朱砂色的口脂,整个妆面就完成了。
阿卉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伸手抚了抚脸颊,微微出神,很快被蓁儿大呼小叫唤醒来,蓁儿觉得好看,自己也有些蠢蠢欲动,于是容娘也给她眉心画上花钿。
中午女方这边开宴席,招待亲朋故旧和来接亲的男方人,吴娘子喂女儿吃下一碗银丝汤面,脸上神情似伤心似欣慰,她仔细端详阿卉鲜妍的面庞,依依不舍的给她盖上了盖头,牵着她跨出闺房那一刻,吴娘子终于忍不住哭起来,拿帕子捂住嘴不发出声音,她怕阿卉听见会难过。
“娘,你莫哭”,阿卉过于了解母亲,若不是在哭泣,她怎么舍得放开自己的手。
“娘没哭,阿卉,我儿…娘高兴呢”,吴娘子擦擦泪水,看见姑爷进来了,勉强露出个笑容。
许郎君今日穿着婚服,整个人高大挺拔,脸上喜悦不似作假,看来倒是个可靠的,他扶着站在红床单上的阿卉,两人一起拜谢亲恩,再别家宅,下次归家就算是客了。
大越朝婚嫁少有用花轿的,皆因人口资源短缺,爱惜民力这一事也是上行下效,许大郎家牵着牛车来的,车辕和牛角上还绑了红绸。
吴家兄长将妹妹背上牛车,扶着她端坐在几层厚褥子上,转身跟许郎君交待几句,一度哽咽,他这个妹妹比自己小十来岁,说是妹妹,但父亲早逝,他实则是担当起了做父亲的责任来的,此前阿卉无意嫁人,他也愿意一直将她养在家中,并且约束妻儿不得闲话小姑,这次政令下的突然,他没能打通衙门的关系,倒叫阿卉委屈了。
容娘跟随人群立在大门两旁送嫁,看着他们兄妹情深,夫妻相合,也为阿卉高兴,她有很好的家人,也有真心相待的夫君,对于大越朝的女子而言,这样境况实在不可多得。
等接亲的队伍走了,吴家吃酒席的人大多也就各自归去,剩下些帮厨的女人新开两桌酒菜,忙活一上午开始吃午饭,其实也不晚,还没到正午时候,容娘一直陪着阿卉直到她出门,也还没吃,这会儿就牵着小睿坐到春娘和张娘子那桌上去,她二人昨日就开始过来帮忙了。
“吴家大方,席上备的十个大菜,鸡鸭鱼肉全有,还有好大个肘子,吃的那些人嘴上油光都顾不得擦”,张娘子边说边给容娘夹了一筷子梅菜扣肉,“这个是张厨子拿手的,肉都是我洗了切的,你尝尝”
吃过酒席,告别吴娘子回了家,走时吴娘子追出来给了她一只包着红纸的生蹄髈,说是男方过礼送的,家里人口少,肉菜不好久留,分她一份蹄髈,谢她为阿卉上妆。
刚好中午黎群光那边是杨青凑合做的午饭,晚上把这只蹄髈红烧了,给他们吃点好的。
小睿照例是睡午觉,容娘略歇了会儿就进厨房去炮制蹄髈,不愧是做屠宰生意的人家,这蹄髈斤两十足,沉甸甸的压手,容娘烧水把它焯了仔细拔了道毛,准备好一应辅料便开始烧蹄髈了。
先是起油锅把蹄髈炸到皮肉微缩,再另起锅炒糖色,糖色均匀了下蹄髈去翻炒,还要放酱油,炒到蹄髈裹满鲜亮的油红色,少少的料酒激一激,再倒热汤进去,依次放葱、姜、大料、桂皮和白糖,盖上锅盖,边缘缝隙处用湿抹布围好,炖上一个时辰后,把火烧旺,汤汁收的浓浓的,红烧蹄髈就做好了。
烧好的蹄髈要用最大的汤盆来盛,夹一筷子轻轻松松就骨肉分离,连皮带肉在筷子尖儿上颤颤巍巍冒热气,一定要蘸着汤汁下饭吃,杨青简直泪流满面,他觉得这么多年在西州军营吃的那些,说是猪食也不为过了。
阿卉出嫁后这一月里,上河其他几个被婚配的女娘家里也都陆续办了喜事,不是熟识的人家,并没有请容娘做客,她只是偶尔听着张娘子给她讲这几起婚事,似乎都不比阿卉如意,有人欢喜有人愁。
八月中旬时,黎家也办喜事了,他们家黎三郎要娶酒楼东家的女儿,顶顶出息,黎娘子也不顾自己先前有多招人烦,见人就开口说来吃喜酒,当真以为自己家从此改换门楣,是个上等人,都该来巴结她。
村长没有把黎群光是守备将军的事情说出去,是以村人饭后闲话黎家的事儿,多半还是为他不平,只是每次提起他和容娘的婚事,又隐隐有些不忿,觉得他何德何能。
“好些日没去容娘家,也不知她筹备的如何”,这日吃过晚饭,兰娘突然想起问问蓁儿,“我素日也忙得很,你每日去找容娘顽,可不要过分搅扰她,若有要相帮的,就回来跟我说”
“并不很忙,叔娘,容娘她自有计划呢”,蓁儿拿出新帕子给兰娘看,“我也没有搅扰她,还跟容娘学了新针法,绣的她家三白,叔娘你看,是不是栩栩如生”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容娘绣艺一绝,你这不过是个皮毛”,蓁儿娘亲笑着揶揄她,又叹气道,“这样好女子,配黎大郎可惜了,又无房产田地,腿也还没好,往后若成个瘸子可怎么好”
“胡说什么”,村长重重放下碗,扫了眼桌上的叽叽喳喳的几个女人,“人家的婚事人家自己做主,把你们一个个操心的,黎大郎英雄气概,我看他跟容娘正相配”
兰娘几个交换了眼神,觉得公公这气生的莫名其妙,但平时家里气氛和谐,她们并不惧怕村长威严,都偷偷憋着笑,等着村长下了桌子,才相视笑起来。
“好啦,他这些日子不知怎地心里不痛快,你们莫要吵他”,兰娘婆婆是个慈祥温和的老妇人,她起身帮着儿媳孙女收捡碗筷,他们家里虽有长工,但都只是帮着耕种田地、侍弄果园,另外干些费力气的杂活儿,像家里饮食洒扫之类的事情,还是这婆媳几个在做。
村长心里有秘密,又兼自责愧疚,这些日子一直不开怀,他出了家门往容娘家后头的小山坡走去,黎群光之前请他帮忙看期,他翻了几天的黄历,在容娘生辰之前看了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另还要看个日子,黎群光虽是入赘,但他依然想给容娘过礼下聘,他是要带着他的全部到容娘家里去。
而此时黎群光这边,自西州来了一位娇客。
“你怎么来了,没人跟着你吗,简直胡闹”,杨青看见来人气的跳脚,“怎么找到这儿的,你出来军师知道吗”
一身男装也遮不住女娘玲珑有致的身躯,眼前人今日刚到梓桐驻点,问清了黎群光在哪儿又风尘仆仆赶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嘴角略有些干燥起皮,皮肤还是细腻,只是不如南方女子白皙,是很健康的浅麦色,她头发拢在脑后梳成马尾,衣袖挽到小臂,那紧握的拳头牵动她手臂上的经络,彰显出优美的肌肉线条。
她没理会杨青的絮絮叨叨,伸手把他薅到一边去,径直看向黎群光。
“我来,是要问句话,群光大哥,你真心要和那南方女子成亲?”
黎群光目光并不躲闪,坦荡的看过去,点点头,“是”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黎群光又说,“予娘,京城生乱,西州诸军备战,军师事务繁忙,你不该贸然离开西州,叫他烦忧”
“你,你明知,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予娘却像没听到他那些话,怔怔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我以为”
“没有你以为的那些”,黎群光打断她的话,“予娘,军师待我如亲子,我只为你兄长”
“你不是我兄长,我们没有血缘,你是和我青梅竹马长大的,你受伤是我给你上药,你猎到的第一枚狼牙也是送给我,只有我才能和你并肩与王帐骑兵作战,你要娶也只能娶我”,予娘神色恨恨,红了眼睛,她怒声吼道,“那女人凭什么,我比她先认识你,比她先喜欢你,凭什么”
杨青缩在一旁不敢插话,恨不得就地隐身,他看着闻人予颤抖的单薄背脊,心里实在有点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