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深夜,一院子的宾客才散去了,留下几桌杯盘狼藉。
春娘多喝了几杯,笑的潋滟,言说新人要珍惜好光阴,院里这些等着明日她来帮忙拾掇,杨青也知情识趣,抱着小睿一同去睡了。
黎群光端着热水进屋给容娘净面,看她洗去脸上残妆,又自己动手给她拆散发髻,把那些嵌宝石的珍贵头面一样样放进容娘手边的锦盒。
窗前一对喜烛灯火跳动,黎群光站在容娘身后,久久凝视水银镜里映衬着柔和烛光的面庞,容娘也抬眼看镜中,二人目光相合,都展露出一个笑容来。
容娘起身从小案上倒了两杯酒,递给黎群光一杯,“今夜喝的够多了,却也不能省下这一杯,群光,良夜温柔,你还待我来主动么”
交臂喝完这杯酒,黎群光眼神越发缱绻温存,他低头吻上容娘额心,将她横抱起来,走向换了红帐的大床,昏黄烛火依旧在身后摇曳,光线斑驳里看去是一片模糊的红。
赤红床帐,白皙皮肤,浓黑柔软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喘息间有些湿润气息相互交换,把这一方逼仄空间变得气氛粘稠,冰凉秋夜仿佛有些升温的迹象,让人额角浮上一层薄汗,绣了鸳鸯戏水的薄被滑落至床尾,又被纠缠的双腿踢落到床下。
容娘白皙修长的手指描摹着宽阔脊背上嶙峋的疤痕,又辗转着抚过一寸寸收紧的腰臀,肌肤之亲的确让人愉悦,世间男女折戟于此也算常理,她全情投入享受,有些恍惚,攀上黎群光肩背,难忍时张嘴在他肩头留下一些并不轻柔的痕迹。
黎群光细细啄去她眼下溢出的泪水,动作却并不肯温柔几分,他在容娘耳边低喃道,“阿容,我心悦你”
窗前的红烛燃了整整一夜,无人顾得上去剪烛花,总是在这并不寂静的夜里发出噼啪声响,红蜡顺着烛台凝结,细腻温柔。
…………
“大哥阿嫂早,我去山上挑泉水”
昏礼后杨青就已经改了称呼,并且十分适应自己作为大哥的拖油瓶一起入赘到容娘家的生活,干活儿很麻利,吃饭也没客气过。
中秋过后这几日还算晴好,只是天气到底是逐渐凉下来,容娘在窗下望着院里那颗老桂,黎群光立在她身后手法生疏的给她挽发。
容娘日常还是用那只小叶紫檀的长钗,再就是妆点黎群光拿小匕首削的带花簇的桂花枝。
“终究单调些,你喜欢什么,我再给你寻”,黎群光挥刀舞剑灵巧无比的双手,拢着容娘一头青丝却怎么都不得章法,他稚拙的手艺盘出的发髻松松垮垮,惹得容娘发笑。
“我真不爱戴这些”,容娘拆散发髻,自己三两下拿钗挽上,“不过若有你喜爱的,我可打扮与你看”
“阿容喜爱的,自然就是我喜爱的”,黎群光只好给容娘别上桂花小枝,跟着她进了厨房。
小睿还在睡,黎群光杵着手杖去午后拎了一跺柴火进来,坐在灶下生火,容娘缚起衣袖正在揉面,今早还是吃手擀面,昨日大溪沟一头耕牛摔断了腿,报备县衙后宰杀了,许屠夫来给吴娘子送肉,顺便也捎来一块问容娘家买不买。
杨青嘴馋,花自己的零用钱买了,容娘把那黄牛肉炖了一锅,今日还有剩的可做牛肉汤面。
“趁着还没下雨,今日把桂花收了做酱,冬天煮甜汤给你们吃”
“家里这颗老桂还能开些时日,就留着你观赏吧,我记得扬州别难寺有半山的桂花,叫杨青去弄上一篓回来”
“就会使唤他,也还是个孩子心性呢,别叫他太累”
“他哪里觉得累,叫他出去跑马,比什么都开心”,黎群光折断一把木柴塞进灶孔,“也是我断腿拖累,否则阿容你想要的,哪需劳烦旁人,我自给你寻来”
“旁人,什么旁人,好啊,我不在你们就说我坏话,我怎么就是旁人了”,杨青挑水回来,在厨房窗外往里探,他面上大咧咧,这些日子心里实则还是有些惴惴,怕自己不讨容娘喜欢,不将他当做家人。
“谁说你了,扯着半截就跑”,容娘盖上揉好的面团,擦了擦手,倒了一碗温水递给杨青喝,看见他发梢都被露水浸湿,“其实就用井水也是一样的,如今不是夏日了,山上露水重雾气大,明日不挑泉水了吧”
杨青乖巧点头,一口口喝温水,容娘不许他喝没烧开的水,也不许他像往常一般急促牛饮,其实有阿嫂管教,他还挺受用的,更加愧疚自己之前对容娘说的那些话,好在容娘是个大度人,还给他缝了新秋衣,等再下一场秋雨,更冷些时,就能上身了。
容娘家的牛棚总算是有了用处,黎群光的那些同僚给他送来一匹马,还有配好的马车厢,说是方便他们日常用,吃完早饭,杨青还是牵出马套上辔头出了门,他要去别难寺给容娘弄桂花,自愿的。
被家人宠溺当然让人心中安宁熨帖,容娘捧着奶茶坐在檐下,身后窗户里小睿正在练字,月初开始练千字文,今日才将练到黄字,身前的小院里黎群光正做复建,愈合长拢的腿骨也需要适当的使用和磨练,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温热湿润的水汽扑在她脸上,笑容恬静满足。
有了两位新的家人,如今这四口之家,日子也还算过的安逸,甚至比之前要更加和谐热闹些,让人心生欢喜。
不多会儿,村长来了,是为他们两户籍之事。
前次虽是办了昏礼,但还没有正式去县衙更改户籍黄册,明日逢十,村长要上县衙开会,顺便要去办这些时日村里户籍有变动的事儿。
“便从先前约定,我是入赘阿容家,当以我户籍改换入陈家黄册,只是我仍是西州军籍,日前已托同僚去县衙说明,李伯你直接去办就是”
“这…”,村长有些犹豫,若真是一事无成穷困潦倒的黎大郎,能入赘陈家还算他的运气,可黎群光不是呀,他是朝廷命官,比自己个小小村长可高级不少,“不再商量商量么”
黎群光摇头,他答应容娘的,便是说话算话。
容娘在一旁未曾应声,只是村长走时起来去送,把村长送到门外,她掩了掩门。
“李伯留步”
说完事情再回到屋里,黎群光倒了杯茶给她,“我应下的,你又是何必呢”
“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那时我满心惊惶,此刻却很安心了,就很没有必要计较这些”,容娘又狡黠笑笑,“你西州的宅子涂山的田地,还有一库的金银可都在我手上了,我怕什么呢”
“那我今后努力,给你更大的宅子更多的田地,不再叫你心中惊惶”
短期内他们还能在乡下过安生日子,但黎群光是武将,长期看来是不可能长久住在上河的,他虽没提这些事,但容娘想着无非是换个地方生活,她带着小睿身后也没什么牵挂,可以随黎群光迁移,还能有机会多走些地方,看看大越山河和从前她的国度有何不同,她生性是爱自由行走的,只是今生机会不多而已。
黎群光心中也有计较,他以为容娘爱平静日子,上河山水怡人,四邻和睦,最适合居住不过,西州的差事短时间还不能脱手,若容娘不愿跟他去西州,等王爷平定京中诸事,他就请命来守扬州,将守备营建在梓桐附近,也是一样与容娘长相厮守。
关于这一点,这两人多是为对方考虑,反倒是失了默契。
杨青回来时错过了饭点,容娘拿剩的牛肉汤给他煮了烫饭,再加两颗煎蛋,他也吃的很香。
“我请两个小沙弥吃糖糕,他二人便帮我摘桂花”,杨青一口就咬掉半颗煎蛋,“恰好遇见阿嫂你那小姐妹,叫阿杞的,她陪着顾府老夫人去寺里进香,老太太好和善人,就是盘问我半晌,问你好不好,还问我大哥脾性,带着我去寺里蹭了一顿素斋,所以其实我也不是很饿,只是一顿不吃肉就馋”
“老夫人一向待我好,遇上才多问你几句,我也想着过几日上扬州一趟,去拜见她老人家”,容娘端着两碟子小菜放在杨青面前,“你才跑了马回来,慢些吃饭,你们兄弟二人一个毛病,吃饭吃的这样急躁,不是养生之道,胃上本就有毛病,改日若能与柳大夫再相见,还要找他给你们开个方子养养胃”
杨青不仅带回了一篓子别难寺的桂花,还有京中和西州的来信,等他吃过饭,就和黎群光看信去了,容娘牵着小睿回房间午睡,此前给二黑缝的棉花垫子新狗窝也是时候拿出来用,二黑喜欢的不得了,乖乖趴进去陪着小睿午睡,三白也蹭着狗窝蹲下,安安静静。
放在檐下的篓子还没打开,但已经香满小院了,别难寺的桂花不染尘埃,不用清洗,免得洗去了香味,容娘把它们全部倒在铺了白纱布的大筛子上,坐在院中挑拣桂花里掺杂的枝叶和杂物,挑拣干净了把桂花收拢放进木盆里,少少放一勺盐轻微揉搓到桂花湿润。
再找出瓷罐子来,乡下蜂蜜难得,家里也只有少少一罐,便用白糖来腌渍桂花,撒一层桂花再撒一层绵白糖,最后浇上一勺的蜂蜜,盖好盖子,放起来,等冬日再开封,就是色如琥珀,香气袭人的糖渍桂花蜜。
容娘在外头料理桂花,堂屋内气氛却有些严肃了,黎群光皱着眉头看完信后递给杨青,杨青看完神色也大变。
“京中不是诸事安排妥当,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