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是北上,我是当真不想再和阿青小睿走水路了的”

今日天气好,一早便有清冽阳光,照拂整个浣花巷,衬的四处生机勃勃,容娘从厨房拿碗筷出来,院子里摆好了桌椅,怀旭三个,还有焦榆小孟都在,一起吃完这顿早餐,便要启程往云中城了。

调离出京的日子转眼便到,行礼早已收拾好,昨日已经装好车了。

“若不是常常坐船的,走水路总要麻烦些”,焦榆起身帮着摆碗筷,看了看院里诸人,叹了口气,“这便要离分了,恍惚昨夜还是除夕,转眼就要入夏,大梦一场似得,年岁过的快啊”

“暂且别过罢了,总还有相聚之日”,黎群光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还冒热气的吴记红糖馒头,他走到容娘身边坐下,“多买了些,吃不完的包起来路上吃”

又将一只有盖子的小罐儿摆在容娘手边,“吴记的老面种,只肯卖我这一点,不过咱们也不开店,够用了”

“怪不得去买个馒头花这半天”,容娘脸上掩不住的欢欣,偏又娇嗔似得埋怨,“这也值得你去费口舌,没有别的馒头好吃了么”

“别的好吃是别的,这个是你喜欢的,北地到底不似京城繁华,吃用可能不方便,往后要委屈你些了”,黎群光拿起装砂糖的青瓷小罐儿,舀了一勺糖放进碗里,拎起煮豆浆的壶倒豆浆,搅匀了先递给容娘,再示意其他人自己来。

“大哥你也太过分了吧”,杨青自己舀了一大勺糖兑豆浆喝,作怪的喊道,“我喜欢吃甜皮鸭,你怎么不去给我买方子”

“百味居瞧的上你我这身家?”,黎群光斜了杨青一眼,警告他闭嘴,“不如将你抵去做工,一二年后兴许能摸着人家方子”

“那我不就发了,单是每日烤一百只鸭子便能买的起安泰坊的大宅!”

杨青被揶揄也并不害臊,反倒做起梦来哈哈大笑,一桌子人都开始跟着笑,冲淡了些许离别的愁绪。

“钥匙已经给了郑娘子,过两日就搬来”,两辆大车已经停在门外道上,容娘锁上小宅大门,转身对焦榆说,“她们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往后就劳你多看顾些了”

“焦大人,有劳您了”,怀旭带着天生和狗儿深深冲焦榆鞠躬,刘婆婆年迈,他们三人却要远行,实在是不孝,这些日子北城邻里大都骂他们白眼狼,说他们有了前程便不念旧日恩德,要抛下刘婆婆于不顾。

刘婆婆自己却没这么想过,连着几日给他们做好吃食,还拜托郑娘子婆婆跟她一起赶制了几双新鞋和新衣,要他们体体面面的从京城走。

“放心吧,你几个有胆量去连城奔战功,是好小子,你们婆婆我会帮着照顾的”

“行了,便不送你们了”,焦榆今日也要上衙,他牵来自己的马,拉着缰绳再次和众人道别,“黎大人,承蒙您扶持,容娘,也多谢你做的好饭食,去往北地定下后记得给我来信,若缺些什么,只管叫我买,我找人给你送去”

“阿青,开心了吧,北地可是大片草场供你跑马,再不用像在京里这样拘束了”

“小睿,来让榆叔抱抱,下次见可要长高些了”

“小孟”,他最后看着背着简单包袱的孟若衡,一起住了有小半年了,他又身世可怜,早将他当做自己弟弟似得了,颇有些不舍,“你寻着柳大夫了就好好治病,把身子养好,再找个学堂做先生吧,别去做那些累人的活计,要好生温书,榆哥等着你再来京里考进士”

他骑马先走,走时路过孟若衡身边,扔了一包东西给他,也没等人说什么,双腿一夹马腹,飞快的跑远了。

“诶,这…”,孟若衡没喊住人,有些懊恼的看着自己手上这一包银子,焦榆虽说有些房产,但其实俸禄并不很高,这一包粗略估计有五十两,怕也要攒一段时间,“榆哥这是做什么,我不能要”

“他当你亲弟弟似得,给些盘缠花用罢了”,容娘笑着找出一只带锁的小木盒给他,“你不要觉得负担,焦榆也是个阔绰人呢,这些钱对他而言,没你想的那么多,他不会叫你为难”

“收着吧”,黎群光见他实在难安,也安慰道,“这点钱,单算他浣花巷这些产业,一月的租子便回来了”

孟若衡只好手下,仔细将银两放进容娘给的盒子里,塞进他昨日放在马车上的衣箱里。

他们一行八人,共两辆马车,五匹马,两匹拉车的马,还有三匹是黎群光和杨青在军中带出来的大马。

“我有一匹马叫踏雪”,黎群光抱容娘上马车,撑在车辕上看着她,“是个脾气烈的姑娘,我叫人养在在涂山马场,等咱们到了云中城,我教你骑马,带你去涂山看踏雪”

有容娘在,去云中城这一路上,黎群光当然没打算一直骑马,等出了城他便要进马车,几匹马都给怀旭他们骑,他们几个勇猛有余,但技艺不足,要多练骑术。

仍旧是城外那一处亭子,李钦穿着天青色锦袍,头上束发的是一枚白玉冠,他在亭子里站着往北地的方向张望,亭子外也站着人,是王妃顾玟身边的时雨。

“群光,我来送送你们”

黎群光今日没再给他脸色看,平静的下马冲他拱手行礼,“多谢郡王相送”

“你夫人呢,可请下车一见”,李钦背着手,笑的和煦温柔。

“见过郡王”,听见他要见自己,容娘搭着黎群光肩膀下车来,“多谢您来相送”

“客气了,我去过您家小宴,夫人手艺绝佳”,李钦仍旧是笑着,丝毫看不出那日送柳大夫走时癫狂又无力的模样,“今次一来是为给群光和你道个歉,我行事自私,牵累群光了”

“二来,我知您和琢玉儿相交莫逆,他孤苦一身,多年漂泊在外不易,到云中城,还请您多照顾他”,李钦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掌心大的小木盒,“这个,还劳您带给琢玉儿,他要便罢,不要,便随手扔了吧”

说完,李钦又道了歉,便回城了,容娘边看黎群光边叹气,叫他收起小盒子,转身去跟时雨说话。

“我是替王妃来送送你,虽近日回暖,王妃仍旧有些怏怏,实在出不得门”

“我也不是什么人物,岂敢劳动王妃亲来”,容娘安慰时雨,“一时春乏罢了,慢慢不咳嗽了,身子总能好起来”

“很是,虽没什么力气,这几日精神头倒好”,时雨点点头,又拿出王妃赠的东西给容娘,“王妃说,知道你向来不爱戴那些金的玉的,送你多少都是压了箱底儿,这次给你的便实在些”

顾玟送她的,是云中城外的一处房产,恰好是在归雁镇。

“听王爷说的,你们要住在归雁镇,王妃便想起这个来”,时雨眼底带着些回忆色彩,说道,“当年涂山刚刚收复时,王爷驻西州,咱们王妃便在云中城经营,那时整个北地商路断绝,百姓流离,何其艰辛,边境战事紧张,民生之事几乎是王妃一力承担”

云中城早年毁于胡人之手,还没建起新城那段时日,王妃便是住在如今的归雁镇。

“那时还没名字,也没村镇,就是片荒地,我们起先住帐篷,后来修了简陋屋舍,慢慢有回迁的百姓也在临近我们的地方修宅院,最终成了归雁镇”

“这份房契是连带着地契的,归雁镇正式划入云中城辖下治所后留下来的,王妃说她是没那个机会再去云中城了,不如交给你,好过你们另去找住处”

时雨没有先走,目送容娘她们离开了京城,她站在道旁远远张望,直到看不见车马了才回到王府的马车上,长叹一口气,再次产生了一种欣羡的情绪,为自己,也为王妃,容娘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好命的容娘此刻靠着马车里堆的衣箱,神色郁郁,手上不住扶着放地契的盒子。

“王妃不易”,黎群光伸手刮了刮她眉心,想要抚平她紧皱的眉头,“但王爷也必不会辜负于她,你难过什么”

“臭东西,怎么才叫不辜负,显见的是已经辜负了”,容娘抓住他的手,有些恼怒地冲他嚷嚷,“你就知道说你们王爷好”

“又跟我生气”,黎群光无奈笑笑,使劲儿将她揽到怀里,“你怎么不讲理,听我说,不是所有夫妻都得跟咱们似得”

“再说,王爷对王妃情笃,是北地诸人都见证的,你才见他们几次,怎看得清那许多事情”

“虽没见几次,却次次都觉着压抑的很”,容娘顺势靠在他肩头,抬眼看他,“群光,你真能一世待我好么”

“若不能,叫我不得好…”

“别说”,容娘抬手捂他的嘴,紧紧贴在他肩头,小声道,“别说,我知道了,我没怀疑你的真心”

“你啊,就别想那么多了,往常怎么跟你说的,我只想你过的无忧无虑,你却几次三番为别人的事情烦心忧愁,再这样,我要罚你”

“罚我什么?”

黎群光低头吻她的嘴角,轻声呢喃,“你说呢”

“做什么,杨青在外头赶车呢”

闹着闹着,李钦给的那只小木盒掉落在马车地板上,咣当一声里头东西也翻了出来,容娘赶紧推开黎群光,“遭了,什么东西,摔坏了怎么办”

“坏了便扔了,李九郎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送的柳大夫不见得要,还是得扔”

“闭嘴吧”,容娘拾起地上的东西,嗔了黎群光一眼,“人家是托给我的,你倒是不亏心”

盒子里掉出来一枚南红印章,是颜色纯正的顶级南红,品质不亚于顾老夫人赠给容娘的那枚南红手镯,容娘翻过来看了看底下,刻着柳琢玉几个字,刻痕不那么工整讲究,不是大家手艺,恐怕是李钦自己刻的。

“还好南红经摔”,容娘拿出帕子擦了擦印章,把它放回盒子里,打开衣箱塞到黎群光几件大氅中间去,她觉得柳大夫对李钦不是绝对无情,且说到底是别人一份心意,若是摔坏了,她心中难免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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