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林教授去世时,林晚吟还在忙着读研。当晚回到出租屋时,她看见一个长相青涩的男孩站在门口,昏黄的路灯之中,男孩厚重黑眼圈下的双眼又红又肿。
她清楚这个男孩的名字,父亲曾向自己提起过他,每次都满脸夸耀的神色。林晚吟知道父亲的工作是什么,不过父亲从不让她参与其中。偶尔,她会很羡慕那个男孩。
两人面对面站了大抵有半分钟,林晚吟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她选择缄默,让对方先开口。
虞焰不敢看她的眼睛,在门口等待的这段时间内,他曾反复构思着等会见面要说的话,但最终,只有一声哑着嗓子的“对不起”。
那会儿是秋天,晚风吹得林晚吟忍不住将外套裹紧了些。有落叶被风打着旋儿卷来,她一把截停在手中,摩挲着已经发脆的叶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爸去哪了。”
在落叶被掌心窸窸窣窣裹碎的声音中,虞焰断断续续地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林晚吟将手揣进口袋,伸开五指,碎屑轻飘飘落了下来,她打开门走了进去,用猛然的关门声代替了话语。
她得一个人静静。
林教授被报了失踪,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于自己的办公室内,曾和他共处一室的虞焰自然成了嫌疑人。他被拘留了很久,但由于没有任何证据,最终还是被释放了。
林晚吟曾问他还会继续父亲留下的工作吗,他说再也不会了。
生活还得继续,研究生毕业后,林晚吟步入了社会,和虞焰也早已彻底断了联系。
某天,有个林教授很早之前曾经治愈的患者找上门来,说是这些年赚了些钱,要好好感谢一下林教授。
林晚吟把父亲失踪的事告诉了他,两人相对感怀了许久后,她突然想起了虞焰。
虞焰不知何时竟然成了“红人”,随便一搜就能找到他。当林晚吟看到他在本地的精神卫生中心工作时,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他在网上被吹得神乎其神,只有林晚吟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某日结束工作后,她驱车前往了位于郊区的医院。到达医院时,天色已经很晚,她顺着导诊员的指示,顺利来到了虞焰的办公室。
推开门时,满眼的漆黑让她险些以为虞焰已经离开了。后来,她才发现屋内一动不动的三个人。
林晚吟从没看过父亲工作的样子,眼前的一切看着有几分诡异,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虞焰的手臂,想要问些什么,眼前的世界却瞬间开始分崩离析。
虽然已经同虞焰共事了这么多年,但林晚吟偶尔还是会觉得特别累。在林教授去世这件事上,虞焰比自己要脆弱敏感得多。
林晚吟不是不难过。自她记事起,母亲就不在身边,后来她才知道,母亲不知怎的信了教,决心归隐山林,了却人间尘事。于是这些年来,全是林教授一个人拉扯她长大。
打小父亲就教育她,虽然是女孩子,也得独立自强。她曾被前男友嫌弃说没有女人味,说她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撒娇,说她从来没有依赖过自己。
这些年她多少读过一些心理学相关的书籍,女性自幼如何同父亲相处,某种程度上也会影响到日后和另一半的相处模式。
所以林晚吟逐渐释然了,毕竟父亲告诉过她,不要为了讨好别人而强行改变自己。
可是她也不是什么无坚不摧的人,每次扮作成熟去安慰虞焰时,她也会感伤。
“虽然你治好了那么多人的心病,但我始终觉得,你根本不懂人心。”
林晚吟曾经格外露骨地对他说了心里话,不过意料之中的,虞焰并没有读懂。
但是她能读懂虞焰的心,比如他的不安,他的失落,他的焦躁,以及大抵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对宋踏云的感情。
他俩不论哪位,横看竖看都不是一个好的伴侣,凑在一块简直就是灾难。但有时候爱情来临时,可能正像一场无法预料的灾祸。
当然,被迫失去时,也是一样的。
林晚吟像安抚小婴儿一样,轻轻拍打着这位比自己要高上不少的弟弟。虞焰突然轻轻看向了她:“对不起。”
这声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林晚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青涩的男孩子站在门口时,也是这样对自己道了歉。
这位不懂人心的弟弟,好像突然长大了一点。
方叙海站在一旁,内心满满的自责。他蜷缩着手脚,嘴唇都在微微地发颤。他能感受到虞焰的目光在逐渐移向自己,他想跑,想躲,但最终还是心一横闭上眼道:“虞哥,对不起,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虞焰有些痛苦地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我只想问你,你刚刚为什么要让他退开。”
方叙海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一路都在观察虞焰的脸色,而后他伸长胳膊,慢慢将雾霭搅散,声音里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你、你看那个是不是很像路标”
雾霭之中,似乎隐隐能辨认出有个白色的指向标。
虞焰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还得继续往前进。如果他在这里懈怠了,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另两个人的不负责任。
于是他用力揉了揉有些模糊的双眼,点点头,声音有些僵硬:“嗯,我们得想办法过去。”
然而哪里有路,往前一步,就是宋踏云此刻置身的深渊。真想过去,怕是只能回过头去向那些女孩们学习,把自己瘦成一副骷髅架。两种死法,不过是快慢的区别罢了。
“我们是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了”方叙海声音里透着绝望,顺着墙壁一点点滑坐在地。
“至少至少我们知道了路标的所在地,还是有点进展不是吗。”林晚吟的声音越说越小,看起来似乎也很不乐观。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三人交换了下目光,迅速贴墙站在了离门口最远的位置,警惕地望着逐渐增大的门缝。
先是探出来一只脚骨,有个女孩侧身从门缝走了出来,身上瘦骨嶙峋,看不见一丝血色。要不是长相多少还有些区别,众人差点以为她就是那个t台女孩。
女孩温柔地望向三人,礼貌地笑了笑,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雾霭之中,轻巧地踩着云雾,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这是把那些血肉器官都给吐干净后,就可以出来了吗。”想起那些画面,方叙海有些犯恶心地咧了咧嘴。
没过多久,门再次打了开来,又一位瘦成骷髅的女孩走了出来,径直朝雾霭走去。
出来的女孩越来越多,就像是一条大型的生产线,经过一系列流程后,产出一个个拥有“完美”体重的女孩。
不知道在雾霭之后,等待着她们的究竟是苦尽甘来,还是更深的地狱。
这里再次成了第二个t台,女孩们迈着类似的猫步,好似美术生桌上的关节小人一样,每一步都能定格下来用作人体参考。
随着女孩数量的增多,雾霭内的情况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女孩们先是向前走去,而后交错开拐向了两边,在这些云雾之中,应该不止一条路。
而她们似乎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路标,在到达那里之前,就率先转了弯。
虞焰微微歪着头,试图在交错的云雾和女孩们的身体之间,将路标周围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些。
路标是乳白色的一块箭头,像是悬浮在半空之中,看不到下面的支撑物。它看着还有些反光,女孩们细到有些发皱的脖颈在上面一遍遍略过。
虞焰眨了眨眼,他看见路标对自己也眨了眨眼,那双眼令人如此的熟悉。
或者说,是路标里的自己,眨了眨眼。
“这是块镜子。”虞焰果断地下了定论,他回过头来,望着那面空无一物的墙道,“真正的路标在墙上。”
“什么”方叙海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三两步扑到了墙边。
乍一看,这是块再普通不过的墙面,涂了层常见的乳胶漆。装修师傅的水平似乎不太好,油漆看着有些坑坑洼洼的。
而伸手摸上这些凸起,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和平路16号”林晚吟用指尖一个个划过去,默念道。
他们曾经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都发现过路标,墙上这个位置,说起来倒不算太稀奇。
虞焰从口袋里摸出手术刀,第一个划开了自己的指尖,将刀递给了下一个人。
刀被转了一圈递回来时,是刀柄面对着自己。虞焰愣了下,接过来后将刀放在了地上:“我想把刀留在这里。”
林晚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感言语在此刻的无力。
站在路标前的人又变成了三个,指尖按上墙面后,鲜血像是被瞬间吸走了,没有留下一点污渍。
有一圈淡淡的光芒从中间向四周游走开来,意外的,这次光芒并没有消失,而是在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方形。
虞焰伸手轻轻推了推,墙面顺着光芒划开的边沿,向后缓缓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