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凡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绵长的梦境。

梦境里。

那个叫做叶明媚的女人那样鲜活，她在叫着“费凡，费凡”

她口中说出的话仿佛有魔力，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他看着她向一个面面容模糊的男人跑过去，手里拿着花，糖人，荷包，男人宠溺的笑，他能看见男人脸上在放光，甚至能看清男人心底有多么愉悦。

这是一对相爱的璧人。

旁人都能感觉到两人心底的爱意到底多么浓烈，四周都是鲜花和掌声，这是受到祝福的一对。

他们一起浪迹天涯，也一起驻足繁华，凝望彼此的眸子里都是深沉的爱意。

他看得清楚，男人会为叶明媚死，叶明媚也愿意为男人死，他们将彼此的性命交到对方的手上。

他有些茫然，还有些羡慕，心底里甚至还有些酸楚，他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只能静静的跟在两人身边，看他们笑，看他们闹，看他们翻山越岭，看他们勇闯秘境，看他们缔结灵魂契约，将红线寄在了彼此的灵魂上。

那线那样红，红的鲜艳，刺目，如盛放的希望，也如深沉的爱恋，和决绝的告白。

他的心有一点点窒息，他捂着胸口，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息着，仿佛看到悲剧即将上演。

果然。

天上一片乌云笼罩，很快，风云突变。

男人死了，倒在血泊中。

一柄剑从天而降，纪红雪来了。

梦境里，他认不清来人的面貌，却清楚的知道那个女人是纪红雪。

他亲眼看着叶明媚和纪红雪打斗在一起，却无能为力，纪红雪那样猖狂，那样狠辣，她的嫉妒恨意浓烈到将天地染成了黑色，将一身白衣的叶明媚也染成了黑色。

他着急，他大喊，没有人听得见。

纪红雪死了，费凡死了。

叶明媚活着，却如同死了。

他渐渐觉得身体沉重，一眨眼，却感觉到一滴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滚烫也冰凉，绝望中饱含爱意。

他终于看清了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的脸，那面容和他一模一样，他还看到了灵魂上的红线，鲜明刺目。

他愣了

也慌了

他是费凡

他怎么能是费凡

他的确是费凡，可不是叶明媚爱着的费凡。

剧烈的钝痛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听到叶明媚说：“你等着我，我会一直找你，直到我死。”

梦境再一转。

他再次成了一个旁观者。

他看见叶明媚走进沼泽，走过毒瘴林，费劲天材地宝，耗光全身巫力，答应了极其苛刻的条件，换得了一具长生不老之躯。

他想说，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

可他说不出口。

看过最好的爱情，便不会再对凡俗的情感一顾。

他看着叶明媚在沼泽林中一日日等候，等过九百多次满月，她终于走出了沼泽林，去找费凡。

她走过河流，城镇，来到两人曾经最爱去的地方，在那里布下一个阵法。

他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要通过红线找人。

他为她高兴，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只要通过红线，就一定能找到那个叫做费凡的男人。

阵法的光芒亮起。

照亮了她褪去青涩，变得诡异妖艳的面容，她得眸子依然认真，沉稳漆黑如夜，手指依旧稳重，刻画出的符文金光灿灿。

他觉得她该幸福了吧

她的吟唱声有着魔力，一条红线从阵法中亮起，蜿蜒曲折的向着四周延伸，最终却指向了他

费凡再次愣了。

怎么能指向他

他他又不是她的费凡。

梦境里，他有些心虚，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那红线戳中了他的额头

叶明媚的眼睛亮了，他身不由己的朝她飘去。

突然，一声声诡异的吟唱从天边传来，那声音是纪红雪的，饱含着恶意嘲讽诅咒，他听一次就知道。

他心很慌，纪红雪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吟唱纪红雪也在施展诅咒为什么她在施展什么诅咒

他顾不上许多，只想尽快飞到叶明媚面前，此时，他已经忘了，自己根本不是费凡。

梦境里，看了这个叫做叶明媚的女人几十年，下意识的，他不忍心她心痛，难过，流泪。

可诅咒来了

铺天盖地的黑色气息让他的灵魂很痛，很痛，然后，他听到“嘣”的一声，红线断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眼前没了叶明媚，没了阵法，也没了纪红雪的诅咒。

只有一片空白和天上一枚红色的月亮。

他仿佛被困在时空里，无法自救，只能等着月亮圆缺，缺圆

一千次满月后，他再次见到叶明媚。

她变了，虽然红颜依旧，他却看到她的心老了，已经满是褶皱，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将她的心片片凌迟

阵法依旧。

光芒依旧。

他在旁边，无能为力依旧。

他惊恐不安的看看四周，他在害怕。叶明媚在做法连接红线，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可他总觉得，她又要失败了。

果然，当红线蜿蜒着从阵法中亮起，向着他飞来的时候，纪红雪的吟唱再次出现

红线连接又崩断的声音让他的心颤了又颤。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消失，他还在叶明媚面前。

她的眼睛里没有泪，他却仿佛看到她枯萎了。

一朵好看的花，红颜依旧，却没了灵魂，只剩下躯壳。

他看着她走遍九州四海，茫茫人间，四处寻找着那个叫做费凡的男人，看着她一次次失望，一次次绝望。

那一刻，他恨不能死而复生，假装自己是费凡

他愿意，他愿意当费凡，只要能让她重获欢乐。

数年寻找无功，她回到了沼泽林，重新被抽去全身巫力，变成凡人一个，再次陷入沉睡，然后，再次在千年满月时醒来

他渐渐明白，何为轮回。

原来便是同样的故事，在不同的世间一次次重新上映

直到时间来到千年后，他变成了小演员费凡，她变成了山中狐仙，一头青丝，变成白发

她下山看着苍茫世间，停了脚步，眼眸中再一次露出了茫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