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璧退回晋阳的官道上,马车之内,高欢的头脑中晕乎乎的,他记得自己飙血,记得忽然从马上掉了下来,晕了过去!
他只听见斛律金大声的吼:“丞相、丞相、丞相……”
他终于醒了过来,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他的身体躺在一个毛毡之中!人在马车之内,马车咿咿呀呀的缓缓走着,斛律金、彭乐都围在他的身边!
高欢的眼神很微弱,尸居余气,没有人知道那封信写的是什么,但是俱各也都知道那封信对于高欢的杀伤力也不小,他本来就身受重伤,强自支撑。
队伍在退兵途中!
这支经历了两个月惨烈围城的队伍比来时已少去了大半人马。”他们衣衫褴褛,面目肮脏,神情疲惫。
中间杂夹有许多带伤的,有的用皮带吊着胳膊,有的以枪代棍,一走一跛。
旌旗也显出几分苍凉,这回他依旧用的是杏黄大旗,对战宇文泰、韦孝宽军的黑旗,但是这次,也不灵了。
队伍中弥漫着悲伤、怀疑的情绪!
一个士兵嘴里在哼着:“高欢竖子,亲犯玉壁。”劲弩一发,凶身自殒。”
另一个士兵听到身边朋友这句反动言论,赶紧提醒:“这是反句,你也敢说!”
士兵反唇相讥:“什么反句,我只是听到军中有人这么唱,都说丞相被韦孝宽定功弩所杀伤,坠下马来,死了!是我一个人说嘛,你去问问他们……”
士兵们纷纷点头!
外间的议论这时也传到高欢耳朵里,高欢神色痛苦,暗弱。
“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高欢:“停军一日吧!”
这时,高澄分开人群走了过来:“父王、父王........”他是从东魏京城邺城赶过来的,他将邺城的军务交由高洋,自己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高欢见了高澄,想起娄昭君。
“孤还没死,让那些怀疑孤死了的士兵都来看看吧!”
高欢在高澄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下车!
然后,他缓慢的在士兵的队伍中走着:“我对不起大家,我对不起大家!”惨败,死伤这么多,他也不敢在众人面前称孤道寡了,唯有不住弯腰!
所有军士都能看出他的虚弱,但是也能看出他的竭诚,众人之中有感动、有唏嘘,有无奈,有感伤。
斛律金跟在他的身后!
高欢忽然想听曲儿,他想听斛律金唱一曲敕勒歌,于是命斛律金唱
斛律金明白过来,嘶声向天。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隆重的歌声轰然而起。
高欢与宇文泰这一对北魏末年的双雄,一生之中,五次大战,终以高欢的失败落下帷幕,高欢自己也不胜唏嘘,在斛律金浑厚的歌声中,他颤颤巍巍走回马车。
高澄在车中,脸上凝重不已。
高欢叹了口气:“你看我的样子,你应该窃喜才对,你脸上看上去还有忧虑之色,岂非是因为侯景?”
他对这个儿子,其实也不是很爽,娄昭君母子,分别给他带绿帽子,但是,时至今日,他已经无奈,高家受娄家恩惠太多,他只能当还债了。
确实,接到贺拔胜那封信那一刻,信中宇文泰说自己和娄昭君的欢好之事,描述娄昭君快乐时咬人云云,他就知道是真得了。
那时,他确实已经气炸。
但是,三军之事,万机之任,他肩上还有更重要的担子,他知道自己这一败、一伤、一气,已经是神仙难救。不过,他还是要留一口气在。
事到如今,他只能想想,他如果动娄昭君的后果,他自己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另外,娄昭君羽翼已成,高澄、高洋如今都已经拥节旄,据重位,形势已然,他已经是无法扭转的了,高澄和郑大车已经给他带了一回绿帽,他都忍了。
娄昭君的,他也只能忍。
一世枭雄,不过如此。
他也有他的无奈之处,保存自己的颜面以及自己打下来的江山,这才是重中之重,除了娄昭君,他还有一个心腹大患,那就是侯景。
阿秃师说什么泼猴渡江,他现在也有点不太信了。
高澄这时候见父亲说起侯景,确实说到了他的心病,他当然为高欢重病窃喜,要不然,侯景这事儿是一个忠臣孝子考虑之事?
毕竟老爸还在,虽然是尸居余气,但是做儿子的,这时候应该满心的都是寻医问药的念头,但他居然担忧侯景。
高欢和侯景之间,也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天下间除了高欢和侯景之外,没人知道,当然,宇文泰也知道,宇文泰是从史书之中知道的,高欢每次给侯景写信,都在信纸的反面点一个旁人不注意的小点。
这么做,当然是防止有人假冒伪劣,这年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高欢的领土主要是山西、河南、山东、北京这一带,尤其河南是重中之重,这时候的幽州荒残,所以,河南是高欢重地,重地之间,统帅与高欢的紧密联系就该确保不被任何人所间。
所以,侯景就提了这么一条建议。
这条建议,高欢欣然采纳,从此,他与侯景的通信,任何人都很难离间。
这个秘密,娄昭君、高澄都一无所知,甚至,高澄同志此时已经自作聪明的给侯景写了一封信,说到高欢这次出军玉璧,偶感风寒,各地州郡,都来探病。
然后问侯景河南境内有何良医名药云云,若探病时,可一并携之而来。
什么良医名药,高澄说的诚心款款,重要核心内容当然是让侯景来晋阳,一到晋阳,那就是肉在砧板上,红烧清蒸还是油炸,都任由高澄处置了。
侯景得信,一看信后无点,情知绝非高欢所寄,当下与心腹王伟探讨一番,冷笑道:“岂能为竖子所欺?”
于是辞而不赴。
高澄这几日河南的信使相继,都云河南方面绝无动静,他情知侯景已经不来,所以自然是十分担心,要知道,当今天下局势,江南不宾,这个无所谓。
反正,高欢在的时候,江南也不宾。
关陇搞不定,那也没关系,高欢都搞不定,他高澄搞不定也说的过去,不会丧失威信,不会惹人质疑。
但是,侯景,这个属于家贼,一旦高欢去世,放眼东魏,谁堪抵敌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