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离看着安静下来的聊天界面，抿唇不语。

他在昨天早上望见犀阳的一刹那，其实便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是有一些牵扯的。

但具体去感知起来，却好似虚数领域里远离了水平轴线的坐标，即使模数很大，却因当下的矢量方向不同，无法比较大小。又犹如高悬在天边的海市，虽然知道它存在，却又不知应当怎样到达。

这是与当下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种未来。

而破局的关键，就在于他是否敢于松开离岸的绳索，远渡重洋，前往汹涌波涛之中未知的远方。

昭离眼中波光闪烁，今天一天的各种境遇，也给他带来了崭新的体悟。然而这些体悟叠加到一起，都没有他刚才在记忆的花海里，所感受到的那抹阳光温暖。

回忆着那抹阳光的味道，昭离慵懒而放松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非常郑重地面向没有熄灭的光幕，缓缓输入了两个字，“晚安”。

他侧向窗外，枕着右臂和衣而卧。不同于a星系的夜光，在蜜色的窗帘上绽放着植物斑斓的影，在摇动的婆娑中化身为初秋转瞬即逝的音符。

昭离阖上眼。

一呼，一吸。青红色的荧光在他的身上隐现，随着那精纯的精神力倾泻而出，狭窄的房间里万千丝线纠缠，编织出了一个绝美的星空。

星华变幻，昭离的精神在那如水般荡漾的星光中随波逐流，如潮汐般来了又去。

大浪淘沙，始见真金。

他的精神力在这样的修炼下变得更加凝练而纯粹，隐隐有突破3S等级的迹象。

一晚上的时间转瞬即逝。当天边渐渐泛白时，房间中的奇妙幻境犹如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眨眼间便悄然不见。

昭离倏地睁开了眼，眸光里，亘古的星光在晨曦的洗沐中逐渐隐去。经历了一晚上对精神力量的锤炼，他非但感觉不到疲惫，反而觉得十分神清气爽。

再次翻了翻星表的聊天界面，看到犀阳依然没有再发什么消息过来，昭离心头有点淡淡的惆怅。

他摇了摇头，将不相干的情绪排除出去，转而捣鼓了一下星表，倒是发现自己匿名直播间的关注增加了好几个。

除了最开始的临渊重启和钢铁夕阳以外，昭离往下滑动，映入眼帘的都是些熟悉的名字。

绯红魔仙、小芹菜、驴耳朵……

以及最新的，猫耳白龙。

昭离望着遥远的天边灿烂的云霞，若有所思，大致有了下一次的直播计划。

等昭离收拾好走下楼的时候，便看见季元帅一家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了。

昭离毫不意外地打量过去，便看到季礼兵正对他挤眉弄眼。

昭离心下诧异，尚未开口，便听季夫人欲言又止，有些不大自然地开口了：

“那个……小昭啊，我家阿军怎么还没醒啊……”

“无妨。”昭离轻轻颔首，“之前残留在他体内的氪石能量透支了他的精神。不过，经历昨晚的那场变化，少将军反而因祸得福。待他完全吸收了氪石的能量，自然就会醒来。”

这也是季礼军的造化。残留的氪石准备吞下他的精神，无奈却在昭离的干扰下，反而被强势反杀。

虽然过程也是九死一生，千钧一发，好歹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但是……”季夫人看着面前自信的Omega，有些讷讷。想到她自己昨天的态度，她攥紧了手帕，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出于对长子的溺爱，她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阿军身体表面那些氪石结晶，小昭……昭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阿军还年轻，这个样子，他后半生该怎么办啊……”

“可以用精神力将那些造成腐蚀的氪石剥离出来，不用太担心。”昭离思忖着，颇为认真地回答道：“不过这个事情还需要少将军配合，还是先等他醒来吧。”

昭离向季元帅打了声招呼，他今天准备先去看望一下小行星的外祖父母。

季元帅问他要不要带上蔷薇军团的护卫，昭离本来想拒绝，但思及现在他的能力都还不准备暴露，而且想到昨天厉子豪最后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他的心里便不太舒服。

所以最后昭离还是没有拒绝季元帅的好意，带着六个蔷薇军团的精锐亲卫出门了。

“唉，早知道昭先生这么厉害……我昨天就不会那么失态。”望着那个如松竹般明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季夫人心情复杂，她转而嗔怒地责怪起小儿子来，“阿兵啊！你看看你，早知道昭先生是这样的人物，你也不提前给我们通通气！”

那可是精神力等级3S的人物啊。这样的人物，光凭自己的能力，就已经不用向卡萨斯任何一个势力低头了吧。

季礼兵也觉得委屈呢。他一边躲避着季夫人的抓耳龙爪手，一边暗自嘟囔。就他爹娘昨天对昭离那态度，他要是照实说了，怕是会被认为病得不轻家法伺候吧！

“春华，你觉得小昭怎么样？”一旁默不作声的季元帅却是开了口，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正在打闹的娘俩儿却是愣了一愣。

过了两息，季夫人却是猛然回过味儿来。她不顾大家闺秀的端庄，猛地一拍小儿子的大腿，在季礼兵龇牙咧嘴、哭爹喊娘的鬼哭狼嚎声里，猛地朝季元帅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妙啊！还是咱夫君有眼光！”季夫人眼中的笑意却是溢了出来，她用手帕娇羞地呼了季元帅一下，看着丈夫被浓烈的熏香呛得不住咳嗽，却是得意地抚掌，“我看小昭先生是真的不错，这事儿啊，咱们就这么定了呗。”

只有刚刚从亲妈断子绝孙掌的疼痛里缓过神来的季礼兵还跟不上节奏，他流眼汪汪地挠了挠头，憨憨地说道：“我早就说了，昭离是很好的一个人啊。你们现在才终于发现啊！”

这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让李春华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又扇了她小儿子五颜六色的脑袋一巴掌，骂道：“老天爷！我咋生了你这个呆子哟！”

δ星系小行星——

昭离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指挥着蔷薇军团的护卫架势着飞船在小行星的光路上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了外祖父母家的门前。

昭离的外祖父母老了之后，便把城里的房子留给了女儿，搬到了小行星的乡下去住。

此刻已是初秋，小院里却繁花正盛，颇有覆城之势。昭离放轻了脚步，推开竹篱，慢慢地走进院落里。

一个白头老叟正佝偻着腰，在花圃里低头忙活。院角藤花的阴影下，一个老太太正慈祥地摇着躺椅，摸着膝上慵懒的花猫，看到昭离进来，却是笑眯眯地招呼道：“小紫啊，你回来啦！”

昭离一愣，和直起身的白头老叟眼神对上，连忙转过头应和道：“是啊，妈……我回来看望您啦！”

他的外婆思念亡女过度，大脑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昭离暗中察看着外婆的情况，心却是不断地下沉。

他一边搀扶着蹒跚起身的外婆往屋里走去，一边嘴里逗弄着猫咪离开，却是鼻头一酸。

在屋里陪着老太太唠嗑了一阵子后，外婆挥挥手，表示想独自打会儿盹。昭离看外祖父对他使了个眼神，便轻轻起身，和他一起走到屋外。

院里各色花卉怒放如春，在初秋的暖阳下镀上一片金黄。轻嗅着盈盈的暗香，昭离在这仿佛桃花源的花海里感受到的，全是外祖父对母亲深沉的思念。

他忍不住开口：“外婆她……这样多久了？”

戚父默默，良久才干涩地开口：“两个月前，知道你妈出事后，你外婆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就这样了。”

“她像个娃娃一样，身体越来越虚弱，脑壳越来越不清楚，但是思维就像个小女娃子。”

昭离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太过沉重，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面前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一些疑问卡在心头，让昭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老年丧女对二老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再次伤害年迈的外祖父母。

但他的外祖父却是深深地转头凝望了他一眼，伸出粗糙的手指，向他颤巍巍地点了点。

“阿紫一直都说，你是她的骄傲。她却不晓得，她也是我们老俩口的骄傲啊。”

“我晓得你今天过来是想咋子，没得事。你是她的接班人嘛。你妈不在了，还有你小狸子嘛。”

“如果你想去做你妈没做完的事情，那你就去做。”

“做不了，做不下去，那也没来头的。大不了回到爷爷这儿来嘛。”

说罢，外祖父颤巍巍地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吊坠，给昭离戴上，一边调整着吊坠的大小，一边睁着浑浊的双眼絮絮叨叨，“你妈之前就晓得要出事，喊我把这个项链儿捡好。”

“她说你总会找到这儿来的，小狸子，你还记得到不哦？你小时候就是在这干屋头生出来的哇。”

昭离感受着银色吊坠上残留的淡淡体温，脸颊泛起凉意的。他宽慰了龙钟的外祖父几句，暗自下定决心之后要常来看望二老后，便踏上了归程。

星际飞船在暮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涟漪，昭离望着舷窗，却是低头不语。

是的，他总是会找到这儿来的。那是远在地球时代便已提出的最浪漫的理论——

庞加莱回归。

任何粒子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后，必能回到其原初的起点。尽管等待的时间亘古而又绵长，但只要想到他们还能再次遇上，茕茕孑立的守望者，心中也会浸透一滴温暖的阳光。

这样没有期限的约定，好像边城外的约誓，在无尽的等待中，期许着下一个崭新的轮回，绝望神圣而又慈悲。

昭离望着远处凄美的斜阳，他的脑中忍不住在想象。

在遥远的地球时代，他是不是和谁一起看过这样的夕阳，以至于今生，还能再次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