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吉十九年四月,东辽与朝鲜朝廷更替所带来的风波渐渐平息,不管谁当国王,百姓总免不了耕种交税,东辽的士兵纵使飞扬跋扈,但也不比原来的高丽士兵差到哪里,况且萧安福为了稳定朝局,只将那些高丽王室及逃往朝鲜的官员的产业、土地没收便足够封赏,对于普通升斗小民倒也没有袭扰。
而朝鲜各州县负责配合各天将、天官临时维持治安的原辽国俘虏,满心想着开始新生活,对待朝鲜百姓甚是宽和,光明教军则忙于将营地从光明城迁往全州、尚州等与东辽接壤之地,对于朝鲜当地百姓而言,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倒是再也不用担心耽罗海盗来劫掠财产人丁,而耽罗出产的棉布、农具也比以前更加便宜。
原先在耽罗的高丽奴工,在迁至朝鲜担任官员的原高丽遗臣强烈要求下,获得了生命保障和应得权益,连同着日本奴工的待遇也随之有了明显的变化。
光明圣教四个护法、十二天王均占据朝鲜所有重要职位,高丽遗臣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如今还能维护朝鲜百姓的利益,便再无所求。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此时沈括提出需要回京复命。
胜吉十九年四月初八,沈括、张天端等人乘坐战船,在十余船朝鲜海船的护卫下,从朝鲜国都庆州出发,前往大周密州。
韩睿、李格非两人站在船头的甲板之上,迎着和暖的海风,心情说不出的畅快。此次初来耽罗之时还敌我未分,有身陷敌阵的危险,没想到半年之后,不仅毫发无损,还亲自参与了几场大战,亲眼看到了一个王朝的覆灭。如今,随着大周使团载誉归国,还带来了朝鲜、耽罗两国的称臣国书和贡品无数,虽并非自己的功业,但能参与胜事,也与有荣焉。
“文叔,你专研礼记,如今见了这么多违背伦理纲常、失信反叛之事,所学可还有用”韩睿笑道。
李格非正色道,“当然有用,且不说东辽凭一纸诏令,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朝鲜凭世子王祈居王位,便使高丽百姓归心。单说为君者,并非有道德文章即可称王,只有具备强大势力、能够让百姓安居之人,方有为君王之资格。”
“按文叔的解释,国师为王自然不在话下,那萧安福为我等手下败将,有何资格称王”
“子沐失言了,国师并未称王,国师若称王,则朝鲜局势将同东辽一般动荡不安,国师何以能抽身西去大周面圣,在此朝廷更替之时,世子王祈虽是国师俘虏,但同时也代表了高丽势力,可以成为民心所归,王祈此时为王更符合国师的利益;而萧安福在军队势力上虽不如国师,但国师希望与北辽之间可以有人抗衡,便乐见其成,北辽名义上占有了高丽国土,东辽岁贡远大于高丽,加上北辽有大周这个强敌,也只好承认东辽的存在,此即为萧安福因大势而称王。”
“那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了只要拳头硬,便可称王称霸。”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不起兵造反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势力还不够。”
“那沈计相呢”韩睿兴奋地说道。
“子沐慎言。”李格非左右看了一眼,只见到几只海鸥在海花中翩翩起舞,并无旁人在场,“沈计相能够折服国师与章副使,自有他的能耐和本事,我等既然决心追随沈计相,就万万不可给他制造麻烦。”
“说说又怎么样旁边又没有别人。”韩睿不以为然地嘟囔道,不再提此事。
船行五日,到了密州胶西县码头,密州知州宋宏义与州判潘平早已恭候多时,知州宋宏义虽然是朝廷选派的与密州圣教势力抗衡的能吏,但是在密州为官这两年间,却是其干得最痛快的两年,无论是处理各项政务,还是处理与圣教的关系,都得心应手,没有人阳奉阴违,潘平也尽心辅助,共同推进新法的执行。密州一地的赋税增长了四倍有余,与此同时,百姓富足,密州之地尽然未见饥寒之人,这在以往是不敢想象之事。如果是风调雨顺倒也罢了,胜吉十八年,京东东路连降暴雨,临近州县损失惨重,而密州却因这几年庞大的水利工程侥幸渡过了灾年。宋宏义虽然按惯例每旬给朝廷汇报一下密州教匪的动向,但他内心深处已经认同了光明圣教的许多作法。
宋宏义再三邀请沈括、张天端等人入密州州治诸城县休息一晚再走,沈括见其热情,倒也不好忤了他的好意,命令大队人马向青州方向行进,带着少数人乘马车来到诸城县。
密州府衙早已设好宴席,沈括与宋宏义、潘平等密州官员交流了一些变法的经验,将韩琦的意见提了出来,让宋宏义、潘平参度。
宋宏义听到是顶头上司抚台大人的意见,便谦让一番,让潘平来回答。
潘平与沈括是老交情,三年前沈括招安四州时便与潘平打过交道,去耽罗时也是潘平陪同,潘平也没有在意双方悬殊的地位,笑道,“存中,一路之上想必你也看到,抚台大人所说的饿殍满地实非密州之情,原来的乡绅富豪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其产业、土地便受到官府保护,如果嫌土地利薄,尽可以兴办工坊,官府也会予以方便;去岁,京东东路遭灾,其它州府损失惨重,密州却很轻微,可见只要尽力推行新法,既使天灾也可减轻损失;至于抚台大人所说总收入还不如原先公田私田之和之事,若只论粮食自然不如,但密州的优势在海运,密州大力发展纺织与其他工坊,然后通过海运销往两浙、江南,若是缺粮便从两浙、江南买入。总体而言,收入比原来总收入增加了一倍以上。”
沈括点点头,潘平所言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子才,新法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现在百姓富足,银、铜紧缺,而且大宗生意,铜钱诸多不便,而银子又太贵。朝廷三立五申推广交子,但百姓仍然喜欢银铜。”
“朝廷发行的当五钱、当十钱呢”为了解决变法之后,民间缺乏铜钱的情况,胜吉十七年开始,朝廷发行了两种“胜吉通宝”,其背面刻有“当五”、“当十”两字。
“民间多不愿意流通,缴纳税赋时上缴的多是当五钱、当十钱。”
身为大周三司使,钱政是沈括的本职工作,当初发行当五钱、当十钱也是在他的主持之下推进,如今听到效果不好,他陷入了沉思。益州流行的是由十六家商铺共同发行的交子,在益州路等地颇为流行,而由朝廷统一发行的交子却遇到了重重阻碍。交子虽然对于大宗生意方便,可是有银票做替代,只要银庄开到的地方,就完成可以取代纸币,而普通百姓使用交子远比使用铜钱方便,可百姓宁肯背着几贯铜钱,也不愿意拿交子来交易。说到底还是交子兑换并不方便,百姓对交子并不信任,深怕这些“纸”是假钱。
沈括在这边与官员们交谈,张天端则拉着密州匠首马宝海喝酒,这些年,马宝海为光明圣教造了几百艘大船,他的名字也为张天端所知,这次刚到密州,张天端便让潘平将马宝海叫过来,表示感谢。张天端在马宝海眼里便是神仙般的人物,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圣主与自己饮酒,马宝海的手颤抖地连酒杯都端不住,马宝海满脸通红地连声告罪,主动自罚了好几杯。
张天端邀请马宝海来密州倒也有其目的,如今朝鲜国立,百废待兴,最缺的就是马宝海这样的人才,至于马宝海的顶头上司密州市舶司,张天端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四州事毕,密州市舶司主管太监魏达富返回胶西县后,根本不敢再过问船坊之事,只是呆在市舶司衙门坐着着海船上门缴税,换取凭条,这凭条虽是密州市舶司所发,但密州附近海域检查凭条之人却是光明圣教的海军,只要光明圣教愿意,随时可以在附近任意一个港口设市舶司,让密州市舶司彻底无事可做。好在张天端志不在此,便让魏达富战战兢兢地熬着过日子,直到皇帝安排另一个主管太监将他替换走。
面对张天端的邀请,马宝海虽然并不愿意去朝鲜,但也不敢拒绝。张天端见到马宝海犹豫的样子也不以为意,他相信到了朝鲜之后,马宝海便会知道利用整个国家的力量做事情的快感,到时让他再回密州船坊,估计他也不愿意了。
宴席进行地很热烈,就连付蕙娘和张茹也破例参加了宋宏义的夜宴。平时大周官员举办的宴席,女眷不会参加,但付蕙娘和张茹身为光明圣教的圣母和圣女,这密州就是自家地盘,宋宏义其实也是自家掌柜,她们的到来只会让宋宏义蓬荜生辉。
在正厅不起眼的一个位置,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边打量着参加宴会的众人,一边在一张书案上不时地写写画画,他的举动终于引起了同为青年才俊的韩睿、李格非的注意,两人来到书案旁边,却见这个少年正在画一幅长卷。
每个大周秀才都擅长琴棋书画,韩睿、李格非平时也喜欢画些花草虫鱼,但他们两人看这少年所画,不由惊叹不已。只见长卷正中,沈括若有所思地沉思,只从画中便可以看出沈括所忧必然是国家大事;潘平则侃侃而谈,年逾半百的他却有着年青人的朝气;宋宏义身为知州含笑望着沈括;张天端正在爽朗地大笑,而他旁边的马宝海一脸唯唯诺诺,却也透着精明;章惇在和付蕙娘说话,似是谈到了什么趣事,惹得付蕙娘巧笑吟吟;而张茹则瞪大眼睛,鼓着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再看画中两个指点江山,谈笑风声的年轻人,不是他们两个还能是谁
在这个少年的画中,不仅每个人物栩栩如生,甚至连每个人的神态都惟妙惟肖,所有的人物仿佛活了起来。
“妙哉妙哉真绝品也”韩睿的赞叹声终于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在宋宏义的带领下,沈括等人也来到书案前,看到了这幅绝妙佳品。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看着眼着这个涨红了脸局促的少年。
宋宏义略有些得意地说道,“沈计相,此子乃诸城本地人士,姓张名择端,自少习画,下官便让此人绘制沈计相光临密州胜景,不知沈计相对此薄礼可还满意”
沈括仔细地看了看少年行笔的手法,惊叹不已,连声称赞,听到宋宏义之言也笑道,“尊府有心了,不知此画可有名字”
张择端向沈括深施一礼道,“请沈计相赐名。”
沈括考虑了一下说道,“叫夜宴图如何”
宋宏义道,“不如叫大周计相密州夜宴图。”
“此乃传世佳作,非沈某敢笑纳,回到京中,我欲献之于官家,故此画作之名不可僭越,就叫密州夜宴图吧。”沈括坚决道。
众人纷纷称善,只有张茹瞪大眼睛看着画中同样瞪大眼睛的自己,自己真有画中这么美丽可爱吗她都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容貌,如今从画中看到,倒别有一种滋味。
“还请沈计相题字。”宋宏义道。
沈括见盛情难却,而张择端也眼巴巴看着自己,便提起笔来,饱蘸墨汁,在留白之处写下密州夜宴图五个大字。
字虽然写得普通,但在绝世佳品的衬托下,也显得朴实无华,雍容贵气。
“此画为这位张小郎君所作,沈某却借花献佛,献于官家,无以为报,不知这位小哥儿可愿与我同往京城,与我犬子一起读书习字”
张择端听到沈计相愿意向皇帝举荐自己,本来已喜出望外,这时听到沈括的提携之意,立即惊喜得拜倒在地,“多谢沈计相小子愿意”
张天端听到张择端这个名字,也很喜欢,便笑着说道,“如此一来,张小郎君与我等还有缘分,不如改日为我三人专绘一像”
“谢圣主垂爱小子必竭尽全力。”
“哦,你认识我”张天端奇道。
“密州百姓无不感念圣主、圣母、圣女的恩德。”
张天端、付蕙娘倒也罢了,张茹听到居然有人感念自己的恩德,不禁有些羞红,少年张天端无意看到此美景,心里面象是醉了。
将许多小人物又拉到前台,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尽可能前后呼应,展现细节。
事实上,现实生活,远比小说所写复杂,琐碎许多。
一方面,沈括并不是主角;另一方面,读者也不愿意看。所以,便能省则省,我也一样盼着沈方赶紧复生,这样就能用现代人的思维来写古代小说了。
张择端,字正道,汉族,琅琊东武今山东诸城人,居住于东京今河南开封,北宋绘画大师。生平不详另一种说法是:10851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