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灯花迸溅,扰乱了青年平静如深潭的眸底。

青年将书放在手边,眉目微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近日他忙于镜心城城主的委托,一直没有如何休息,现在事情进行到尾声,难得能偷会儿闲,他倒有些倦了。

他的视线移到桌上那随意堆放的傀儡零件、符纸、朱砂等工具,落在了正中间的一个盒子上。

青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把那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品相极佳的乌沉木。

乌沉木长在镜心湖之下,蕴有水灵,极为稀罕。只不过因为十年才长一寸,数量稀少,再加上此河段受到了镜心城的管控,异乡人连下水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价格被抬得很高,说是寸木值万金也不为过。

每年镜心城只靠售卖乌沉木及其加工品赚来的钱就足够养活城中大半的人。

这倒也不能说镜心城搞垄断,而是因为这镜心湖很邪门。

这湖水认人,不是打小生活在湖边的儿女,贸然下水很有可能连岸都上不来。为了采集乌沉木,镜心城甚至还衍生出一个特殊的工种——采木人。因此镜心城城主有令,除采木人以外,任何人不得下水。

这次他替镜心城城主完成了一桩委托,便特意向城主求了一块乌沉木。

城主倒是出手阔绰,给他的这块乌沉木长约七寸,宽五寸,高五寸。木色若墨,其质若玉,触手温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件宝物,

青年摩挲着那木料,眼中流露出一抹满意的微光。

终于被他找到了合适的材料了。

“笃笃——”

门在这时忽然被敲响。

“谁?”他眉间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张仙师,我是玉奴呀。”门外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婉转如莺啼。

阎玉奴今夜轻施粉黛,云鬓微垂。一袭桃红衣衫,真把这二八少女衬得艳若桃李。

她手里端着漆盘,四四方方的漆盘上放了一鹅黄盖碗,碗里盛的什么秘密,全藏在她志在必得的笑容中。

身后的丫鬟站得不远不近,目光紧跟着那歪来歪去的漆盘。阎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是不慎打翻了盘子,她又得遭殃了。

阎玉奴忍着手腕传来的酸痛,静等着门开。

佳人夜叩门,就算你是个和尚也该心猿意马了吧?

然而,她只等到一道人影,在门后疏远地伫立。

声音从门后传来:“夜深人静,在下已经就寝了,阎小姐有什么话也请等明日再叙吧。”

就寝?我看你头上的宝冠都还未摘,一身整肃得很呢!

阎玉奴本想发作,但只要一想到这人就站在门后,便忍不住柔声道:“玉奴只是听下人们说张仙师近日总是彻夜不眠,怕您熬坏了身子,所以玉奴特意亲手炖了燕窝羹,给您补补身子。”

开玩笑,她阎大小姐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油烟味都没闻过,哪会炖什么燕窝羹。这燕窝羹么,自然是她吩咐城主府内最好的厨子炖的,只不过出锅的时候是她盛的,四舍五入,也就算她“亲手”做的吧。

本小姐都替你洗手做羹汤了,任你铁石心肠也得稍稍感动那么几分吧?

只听那人淡淡道:“多谢阎小姐关心。只不过张某本是修士,几天不睡觉也不碍事,这燕窝羹还是请阎小姐拿回去吧。”

阎玉奴几乎气得柳眉倒竖。

她还从没遇见过这种人!

这人看上去温润如玉,心冷若冰霜,次次都拒她于千里之外,要不是看他生得好看,依她往日的脾性,才不会这般上赶着自讨没趣呢!

一想起这人的脸,她满腔的羞愤只剩下羞。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

门那边,青年却只想早早将这阎大小姐劝走。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薛星河师兄在得知他要去镜心城时劝他在身上贴一张换颜符了。

正当他头疼之际,眼前明光一闪,一封信轻飘飘地坠落在他手中。

信封上写着四个熟悉的墨字——“师弟亲启”。

薛师兄那边又出什么事了么?

青年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读下去,却在读到信尾那几个灼目的字眼时,瞬间乱了呼吸。

他眼眸微垂,轻颤着手指,拂过“宋玉城”这三个字。

姐姐——

门砰的一声打开,吓坏了那兀自怀春的少女,漆盘里的碗盖轻轻撞击。

“张仙师?”阎玉奴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她的目光顺着青年高大的身躯一寸寸向上爬,莫非他回心转意了?

“阎大小姐,还请你转告令尊,张某有要事在身,今晚便告辞了。”

“什……什么?你要走?”阎玉奴睁大了眼,“你不是已经答应了父亲,要等到明灯宴后再走吗?”

“人命关天,这回是张某失约,来日再向令尊赔罪。”青年一向平静的眸中多了几分急促,像是春水生澜,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缘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那她,她怎么办?

阎玉奴想起宝来阁才送来的崭新头面,自己今天上午前还在兴致勃勃地挑选明灯宴要穿的衣裙……一片芳心打了水漂,她怒极,刚要扬声质问,却见门砰得一声又关上了,一阵亮光闪过,门后再无声息。

“张仙师?”阎玉奴一咬银牙,推开了门,却只见空荡荡的房间内烛火慢腾腾地垂泪。

砰——

碎裂的鹅黄瓷碗混合着羹汤散落一地。

阎玉奴冷面甩袖转身,懊丧地指着天空大喊:“张道衍!你给本小姐等着!!”

渔村祠堂。

“就是你毁了我的纸阵?!”一个怒气腾腾的少年朝着宋玉城直冲了过来。

周梦添连忙用身子一挡:“风师弟,莫要冲撞了贵人。”

“贵人?”少年委屈道,“周师兄,你也看见了,她刚刚毁了我那么多纸傀儡,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啊!”

“风纯华!”周梦添喝到,“这事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要不是宋仙长手下留情,你以为你那些纸扎的玩意儿活得过几时?”

“那不是什么玩意儿!”

“原来你真的叫‘春花’啊!”

两个少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去你的春花!!你脑子有毛病吧!”风纯华愤怒地指着红衣少年,连手指都气得发抖。

“我只是开玩笑,别气别气嘛。”红衣少年笑呵呵地走上前,戳了戳他的手指,“我叫缇云,橘红色的那个‘缇’,云朵的云,你呢?是哪两个字?”

“你管我是哪两个字!”风纯华像被电了一下,飞快收回手,面色不愉地抱着臂。

缇云笑道:“那就是春天的‘春’,花朵的‘花’咯!春花妹妹!”

风纯华只得道:“是纯粹的‘纯’,华美的‘华’!”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缇云上前哥俩好地勾住他脖子,“走,小春花,带我们去地窖。”他语调轻快,故意把那两个字模糊成了“春花”。

风纯华一边忙着铮开他的钳制,一边咬牙切齿道:“是纯华!”就这么被他挂在身上,脚步沉重地往祠堂而去。

咔咔咔——

一行人进了祠堂,绕过牌位,走到背后的一面不起眼的墙。

只见风纯华在墙上敲了两下,那墙便一阵响动,露出了黑漆漆的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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