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宁校长的亲儿子，又长了一张冷冰冰的美人脸，宁贞在学校中获封“宁公主”。

然而事实上，此人即便是公主，也是一个凶残无比的骠骑公主。

他在校期间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是A——包括心理保健课、包括园林绿化课，尤其包括体能、对战、战术等等艰苦残忍的军事专业课。

每年的测试内容都不尽相同。他们那年的对战课程测试方法是两两捉对，抽完签以后不能更改也不能补考，美其名曰“模拟真实的作战条件”，因为“真实的战场上就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宁贞抽到对战的那位同学得知自己的对手是宁贞后，精神崩溃了。

就连真实的战场上都不会发生这么残忍的事情！敌人即使无情也尚属于人类，而宁贞是个什么物种，暂时还没人清楚。这位同学连夜弃考，导致宁贞不得不临时加入一对已经分好的二人组，并轻描淡写地获得了一挑二的胜绩。

按照惯例，毕业生通常要在其他军队服役至少三年，其中的优秀者才有资格面试进入金玫瑰军。金玫瑰本身就是一份荣耀，而要建立更加宏伟而激动人心的功业，也只有在金玫瑰才能做到。

——除此之外，据说金玫瑰军的成员在第一星系以内吃饭都可以不给钱。只是由于军纪严明，有资格尝试的人中还没有人尝试过，所以这传言的真实性暂时无从考证。

宁贞则在毕业的那一年单枪匹马杀到了金玫瑰军的面试现场。

当年的面试官是金玫瑰的一名军长蒲师定。这人很有本事，年纪轻轻便到了这个位置，未来不可限量。

可惜本事归本事，素质却实在是不怎么样，刚刚三十来岁，已经顺利混得像个老兵油子。

金玫瑰上下当然不会有人不认识宁贞。见他来了，蒲师定挑了挑眉：“宁公主？你来干什么？”

宁贞冷冷地说：“来面试。”

“今年面试官是我，可不是你爸。”蒲师定说，“你急着来金玫瑰干什么，接你爸的班？”

“不是。”宁贞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废话，“我不接他的班。”

他倒没有多说。究竟是暂时不打算接，还是永远也不会接。

蒲师定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觉得很有意思。

“你知道金玫瑰是什么军队吧？”

宁贞耐着性子回答：“是最强的军队。”

他摸了摸下巴，故意说：“那金玫瑰为什么要收你？”

“最强的军队会尽量避免所有损失。”

宁贞面不改色，回答得没有一点犹豫：“包括失去我这样的损失。”

在那次面试中，宁贞获得了全场三百个面试者的第四名，顺利进入金玫瑰军。这意味着刚刚毕业的他胜过了二百九十六个服役三年以上的军中佼佼者。

第二天的新闻便报道了这位前无古人的入选者。为了避免牵扯太多，还有人“特殊关照”了一下媒体，要求不能说明宁贞的身份。

少了一大噱头，媒体不情不愿，却只能照办。

——当然任由哪边都没想到，当年这新闻面世后，比任何噱头都要轰动的，是版面旁一张宁贞的小幅照片。

……以上事迹，先灿燃暂时一无所知。

无知者一般都比较无畏。他迎着全班的视线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教室中间，路过桌子时还瞥了一眼，见桌上放着的只是一张白纸，上面横纵交错地画了不少直线，零星填了几个数字。

他刚才看的就是这个？

这就是暗杀我的导弹的排布图？先灿燃莫名其妙地在心里想。

先灿燃有点尴尬，考虑着要不要跟宁贞握个手。宁贞倒是没有跟他多废话，冲着那台轻型机甲轻描淡写地抬了抬下巴。

不等先灿燃反应，他便利落地推开驾驶舱门，自己先上去了。

这台机甲显然是为了适应教学需求而特别改装过，因为……

——没有任何一台正常机甲会有副驾驶座。

先灿燃坐在副驾驶里，看向身旁的宁贞。

宁公主显然也对这台改装机甲有些不适应，他习惯性地要往旁边去伸手拉安全阀，却差点摸到先灿燃的脸。

先灿燃躲开他的手，见宁贞冷冰冰的脸上竟然有点鲜活的窘迫，乐了。

怪他嘴太贱，顺口解围道：“没事没事，想摸随便摸。”

“……”

宁公主的面色立刻结上一层寒霜，比刚才冻得还要结实。

他一副懒得废话的样子，动作飞快把机甲的制动杆一推到底，启动了这台机甲。

机甲被称为“战争美学”的代表，中控台上的按钮次第亮起，示意一切正常。中央的面板上可以看见燃烧良好的玫瑰色火焰——那是机甲的动力之源。

宁贞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苍白的脸上被这些灯映出一种迷幻的蓝光。

确实挺美，先灿燃这时候还有闲心在心里暗想，要是不会杀人就更好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想机甲，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忽然，宁贞扭过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吃早饭了吗？”

先灿燃被问得一愣，忽然拉什么家常？

“啊？”

宁贞没有回答，又把头转回去，一言不发地继续操作。

伴随着强烈的启动感，先灿燃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下的机甲离地了。

在场的同学只能看见教室中央的机甲缓缓升起，在离地一两米的位置悬停。

宁贞打开了机甲的喊话系统。在实战中，这个设计是用来清退或对敌的，现在用来课堂讲解也挺实用。机甲的扩音中清楚地传出他的声音，说起机甲问题的时候他倒是能多说两句，不再是那副惜字如金的德行了。

“——这是最简单的轻型机甲，现在已经使用得很少了。这种机甲的优点是轻便、舒适、易操作。每个帝国的战士第一台操作的机甲都是它。”

“下面是最基本的机甲动作演示。缩进——”

缩进是一种简单的快速移动，机甲在刹那间爆冲出去几米。先灿燃猝不及防，差点被后心强烈的推背感直接掀出去。

全班同学认真看着这机甲的闪转腾挪，宁贞有条不紊的讲解声徐徐响起，除了缺乏感情、一片冰冷之外，找不到一点错误。单听他游刃有余的声音，很难想象这声音的主人正在战斗机甲中进行高速的运动。

同学们正在努力听着，试图跟上他的节奏，就听他冷不丁地说道：“各位，稍等。”

机甲停止了动作，悬在半空。扩音器中传出宁贞波澜不惊的声音：“先灿燃固定阀没扣。这是典型的低级错误。反面教材，注意避免。”

在设计之初，机甲被认为是一种最理想的战争重器。它与原始而普通的战斗型机器人不同，融合了当时最先进的前沿人工智能技术，能够和操纵者的人脑实现交感。

在那时的种种宣传中，驾驶机甲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连接，彻底把人的身心与战甲紧紧相连。这听起来是多么美妙的境界：心随意动，指哪打哪。

然而，机甲的普及并没有改善战争中人的伤亡与损耗情况——甚至更甚。

战争不可能是优美的。

即使经过再多的修辞和矫饰，战争也还是战争。

与普通民众所想象的不同，机甲并不是一种舒适如家用小车的机器，驾驶机甲作战并不比肉搏轻松。驾驶机甲会带来严重的失重和晕眩感，长时间的人机交感会造成难以负荷的精神压迫，甚至加压密闭舱室都对□□和心理素质是巨大的考验。

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登上机甲，不出几分钟就会受不了。

——比如说先灿燃。

宁贞还在操纵着机甲演示旋转、对空、悬停等等基本操作，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甩得移位，窒息而剧痛，耳边尽是潮湿的嗡嗡声，生怕自己一张嘴就要把整个肝给吐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型机甲的喊话系统忠实地传达着里面的声音。

“——这是简单的滚转三周。”

“——停停停！慢点慢点！”

“——在此时可以高位悬停。高位悬停要注意周边环境和气压。”

“——救命啊你为什么要倒过来悬停！”

宁贞一板一眼的解说声混杂着先灿燃崩溃的叫声充斥着整个教室，全班同学肃然起敬。

这就是公主和驸马吗，真是太有情趣了。

精神出走之际，先灿燃听见宁贞好像开口说了什么。他怀疑自己已经发生了幻听，竟然从宁贞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点笑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弥留的走马灯，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心中次第闪过。

这人居然会笑？

黑洞、坍缩、引力波……别提了，没有一个靠谱的。

导弹呢，他布置的导弹呢？

快点引爆吧，我不想活了。

全班同学看见机甲忽然停下，一动不动地头朝下悬停在半空中。

虽然不明所以，但那可是宁助教，做事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大家纷纷噤声，个个鹌鹑似的引颈，等着宁贞出声来点拨。

“各位再稍等一下。”

宁贞冷静的声音果然很快又响了起来。喊话系统良好的扩音很快充满了环形教室。

蓝莹莹的机甲控制室中，先灿燃半个身体横过驾驶座，牢牢抱着宁贞的手臂，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模模糊糊，听见宁贞好像叹了口气。

先灿燃心想你叹什么气，我都要断气了！

他看上去像只正搂着主人撒娇的大宠物，只有宁贞知道他搂得有多紧，自己的腰被箍得一阵生疼。

先灿燃掂量着自己手下这截细而薄的腰，暗想不好意思了公主，我只是怕我一松手脑子就被甩飞出去。

于是，全班同学就听见宁贞沉默片刻，又开了口。

那语气一片平静，和他讲解排气系统没什么不同。

“先灿燃抱着我不让我动。”他说，“操作机甲时操作意外受阻，通常及时停止，找到适当时机制动，避免进一步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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