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父子将萧宅改作春意坊时,特意没作太大调整,意在让“恩客“们有宾至如归之感,因此再由春意坊改回住宅,也没费多大力气。一家五口收拾两三天,就将老宅打理了出来。

这几天除了干活儿,萧写意总不见人影。萧青崖才搬回来,对着满眼的旧景暗自伤怀,没来得及询问,谁知这天,萧写意自己找了过来,说要带他出去散散心。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咚咚呛”

“好!”

台上的小姐丫头正在游园,背后的鼓声响锣和得恰好,看客们的欢呼更是捧场。

萧青崖与萧写意二人正坐在捧场的人群中看戏。看完一折,萧写意转头对上萧青崖略微惊奇的目光,玉脸升起几分柔色,“才回来就遇上这么些事,我知兄长心情不佳,便带你来听听戏。”

“迎春楼如今是吟月最大的戏楼。不仅王都的各路显贵时常过来听戏,有时还会被邀请至宮中的宴席演出助兴。这一出《惊梦》据说令公主殿下都赞不绝口,时不时私服过来观赏。”萧写意念叨着,触碰到萧青崖双眸中的欣慰之色,双颊有些发热,不自在的撇过脸,“怎么样,还喜欢吗?”

萧青崖看着面前小心翼翼哄自己开心的人,笑意晕开在眼底,

“阿意你一向不喜欢热闹,却还带我来这,怎么能不喜欢?”

得到肯定的答复,萧写意羽扇般的睫毛扇了扇,“这比去什么马场要轻松有趣吧?”

“嗯?”台上鼓点再起,又开始了下一折,萧青崖一下子没听清。

萧写意清咳一声,“没什么,我说好不容易回来,你想看戏,骑马,我都能陪你,把从前你没空做的事都…”

萧写意说的太小声,萧青崖又正看的兴起,没听见这段,“我还当春莺说的戏班是哪里随便混饭吃的,没想到还真有个样子,是块儿好料。”

“…谁?”

萧青崖用下巴示意台上,“就春意坊的春莺,还记得吧?”

萧写意因为过去几日忙碌的事,早知道春莺就在迎春楼,只是看萧青崖一下子便将人认出,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尽量附和道,“记得。”

“啧啧,他跟我说他善鼓,我还不信。这副样貌身段,不在台前唱戏,竟去台后击鼓,像什么话。亲自来听听才知道,还真有点意思。”

萧大公子兀自评鉴着,萧写意压住可以从鼻孔喷出的火气,在心底逐句分析。

“他跟我说他善鼓”,说明萧青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与春莺进行了自己不知道的接触;“这副样貌身段”,说明萧青崖对其外貌的确满意,当日选春莺送吻果然还是存了私心;“还真有点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萧写意心里可谓冰火两重天,一边火到了极致,一边又冷静到了极致,不断编出各种理由劝服自己,萧青崖不过是又管了一桩闲事,为那个妓子谋了一条生路,绝对不是与那人私底下有了什么妓子与恩客之类的龌龊关系。

他心里情绪翻腾得越激烈,面上就越冷静,只有嗓子被内火熏得有点哑,“你事后还找过他?”

好巧不巧,台上的生角寻到了旦角,一声高呼,“啊,姐姐,小生那一处不寻到,你却在这里!”

萧写意几乎捏碎手中的茶杯。

萧青崖仿佛察觉到什么,放下二郎腿,挺直了背,“那倒没有,只是听那三个小的说看春莺没地方去,便介绍他来了迎春楼的戏班,今日我也是第一次看。”

萧写意这才面色稍缓。

“卖安神茶咯,皓月居的安神茶!清甜可口,安神养气,去初夏之燥热,续春末之生机,看戏听曲儿良伴了喂!”

戏楼里唱戏的虽在台上,可台下的看客捧场起哄,不比台上少喷唾沫星子,看不到一半都得渴,这小厮那么一吆喝,不说一呼百应,十应总是有的,一下子好几桌都嚷着要茶。

萧青崖也抬手把叫卖的小厮招来,“多少钱?”

那小厮一张熟悉的笑脸,一口油滑的嘴,“六六大顺,六个铜板一碗,九九归一,九个铜板一壶!”小厮露出一口黄牙,分明是萧大掌门招揽的素菜三兄弟之一,老姜。

萧青崖这才注意又有个熟人,往周围看看,小蘑菇和笋子也都在堂子里忙碌着,朝萧写意好笑道,“都是认识的,真巧了。”

萧写意也笑,笑得莫名,“的确。”

老姜熟练地为二人添上茶,还抽空朝萧写意眨眨眼,二人目光一碰,各自都心领神会。

这说快板的卖茶方式吧旁边看客都听笑了,“卖个破茶都能卖出花儿来,我看你小子该去台上练练,没准还能成个角儿!”

这声音脆生生地,引得老姜回头看去,是个小孩儿,可又不是普通的小孩儿。这位仁兄看着也就十岁出头,声音面容都还没怎么长开,却是一副在此类场合极其自在享受的模样,桌上摆摊似的铺满了一碟碟零嘴,连钱袋都随意搁在桌上。他懒散地靠在那里,大剌剌地抖着二郎腿,随手捏起一块米糕,左转右转,勉强舔了一口,双眼蹭地亮起火光,饿狗一样往嘴里连塞了三块,嚼得费力却满足。

是哪家的小少爷偷了钱,跑出来见世面了,米糕都没吃过,可怜见的。老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脸上笑得更加讨好,“谢小少爷夸奖!这糕可够干的,要不来点茶水润润口?”

那少爷脸被涨大了一圈,边包住嘴里的东西边胡乱扔出好几个铜板,“来试试,不好喝本少爷可是要揍人的!”

“来勒!“老姜拎起家伙就往旁边伺候,添茶时仔细打量着小孩儿,暗笑小家伙人小嘴大,你老哥我在外边揍人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享福呢,不过现在从良了,便让你逞这个口舌威风。

萧写意倒不关心旁人,只盯着萧青崖。待茶闷得差不多,萧青崖将壶盖揭开,伸手扇了几下,散出香气,忽然觉得有些愣神,

“这茶…”

萧写意忍住笑,为他添上,“试试?”

萧青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配合地浅尝一口,果然。

这是从前萧青崖为了萧木,特意调制的安神茶。说是茶,其实由一些甘甜的药草果类制成,清甜可口,又有安神之效,当时还受了萧木好一番赞扬。

这方子连萧青崖自己都差点忘了,没想到萧写意还记着。不但记着,还在戏班卖起了货。萧青崖前后想了想,

“这几日你就背着我忙这些了?”

“嗯。”萧写意看他神色有异,分不清是喜是怒,答得有些忐忑,“虽然不能行医,但家里有多少好东西,在怀秀我就凭着那些做香料买卖。现在到了王都,花销比从前大不少。我估摸着你还想在这边待上一阵,之后还要供老三念书,我便干脆在这边开间铺子,你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

萧青崖喝了口茶水,口中甘甜,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涩,“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用,还要你来为生计发愁。”

“不,”萧写意看他苦涩的笑容,立即严肃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用为别的事操心。”

萧青崖听到他这番话,眼眶微红,还隐隐有些湿意。他双唇微启,想说些辩解的话,却编不出来,只能逃避似的看向舞台。

二人陷入沉默,旁边却仍无比热闹。

“这茶的确新鲜,来,赏你十个铜板,再给我添满咯。”方才那要茶的少爷刚就着茶咽下米糕,满意地砸着嘴。

另外几桌的人看这位吃喝得那么愉快,也跟着仍出铜板,堂里四处都是铜板相触发出的叮当声,“小子,这儿也再来点!”

“还有这儿!”

老姜四处忙活,小蘑菇跟笋子也跟着四处收拾,三人手脚快,几轮下来腰包赚得鼓起,嘴都咧到后脑勺去。

萧写意不想逼萧青崖,任他看戏,转头看了旁边独自挥霍的小少爷一眼,忽然看到了什么,眯起双眼,仔细将人打量一圈,心中有了些计较。他伸手将老姜招到身边,耳语几句,老姜先是一愣,也朝那小少爷看去,呢喃着,“不能吧,哪有这样儿的…”

“不会有错。去把东西拿出来,正好趁此机会打出招牌。”

老姜犹豫片刻,转身跟小蘑菇和笋子耳语几句,三人一齐钻到某个角落,再出来时,小蘑菇与笋子一人手拿一只木盒,盒中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台上正好又唱完一折,老姜领着二人就吆喝上了,

“安神香,皓月居的安神香咯,喝完安神茶,再用安神香,凝神补气,走个全套儿了喂!”

萧青崖不知道几人唱的哪出,满脸疑惑。

萧写意低声解释,语气有些俏皮,“记不记得从前为了好玩儿,你给然儿做的那些…混在一起可以…”

“连那东西你都能…”萧青崖心中的酸涩散去,重新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叹道,“果然是赚钱的料。”

只见老姜几人故意绕道小少爷面前,“安神香咯,比宫里娘娘们用的还好的安神香咯!”

一般大老爷们儿,估计也就跟其他桌一样,只当老姜瞎吼,可这位小少爷还真不一般,听到这连手上的零嘴也放下了,

“唉,乱叫什么呢,有什么能比娘娘们用的还好?再乱叫可得挨揍!”他嘴上说得狠,双眼可直往笋子跟小蘑菇捧的木盒里瞟。

老姜心道还真上勾了,将让小蘑菇和笋子打开木盒,每盒里面有好几个相同的瓷瓶,跟一般装在锦囊里的香不大一样,更像是药瓶,一下子提起了那小少爷的胃口,

“你这厮到底是卖药还是卖香,当本…老子那么好骗哪!”

看你还强撑到什么时候。老姜嘿嘿一笑,摊手道,“小少爷说中了,咱们皓月居的安神香就是用了独家的药草配方,这才跟普通的香不同,您先每瓶都闻闻,之后小的再跟您讲解这香如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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