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重复了一遍,战眉和成嗔就知道,仇恨在这孩子的心里,扎的太深了。
“其实。”他缩着肩膀,下巴放在膝盖上,鼻子闷闷的,“你的父母的车祸,也不是我造成的。”
“我那么说,只是为了气你。”说着,他抽噎着,有些控制不住的哭泣,“我也很伤心。他们对我很好。”
男孩嚎啕大哭,是战眉和成嗔两人从未来见过的模样,“我也想有家。我也想有叔叔阿姨那样的爸爸妈妈。我一直很羡慕你,可是我却不敢嫉妒你,我从小就依赖你。”
原来他们两个地感情竟然这么深,成嗔站在一旁深思道。自己还要想过断了两人,带着辛畏独自生活,这是何等的愚蠢和自私。
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欠辛畏太多。
从前的往事都可以一笔勾销,可现在呢?她该怎么弥补他心上的伤口?
尖刺拔下,恐怕只剩空洞。
姐弟连心,她想起跳崖那天自己万念俱灰的样子,越发觉得恐怖。
她皱眉,坐在椅子前想了好久当天的细节——
坠崖之后,她坐在甩掉齐音的石头上,冷静下来想起刚才辛畏地异常……她摔到了脑子,此时捂着头,甩甩头发,回忆了好一会儿。
刚才……
“等等。”姚远抬手,“收声。”然后把手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说着用另一手放在耳朵旁作收声状,闭眼道,“他来了。”
几人俱是无声,不出两秒便有人按捺不住耐心,大笑着走出来。“好耳力。”
眉眼之间都透露着黑气。
正是完全被心魔吞化束缚的辛畏!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双眼睁大,目光皆惊。
战眉也是惊讶,更多的则是觉得担忧。
“弟弟。”他淡淡出声。
却被男孩摆手拒绝,“哼!别叫我弟弟,你不配!你没这个资格!”
辛畏当时出现额前居然会有黑气……
莫非是魔魇?
当时她想,自己并不精通神经内科和心理学,恐怕还得回去问问医生们,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还有后来他跟齐音打斗时出现的异常——
辛畏手下用劲不小,少年脸上亦是落下了不少伤痕,但是两个年轻气盛地少年却是谁也不服谁,打得谁也不服谁。
到最后还是辛畏技胜一筹,手中的刀子直直扎进地面,拳头狠狠砸向他的胸口。
他眼里戾气极重,成嗔起初未发觉,只当是给他们二人松动松动筋骨,她自认自己并非拥有红颜祸水的魅力,所以只是在一旁抱胸观战,对二人的表现皆是轻轻点头,到最后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辛畏招招标准,下手恰到好处,点到为止,齐音易防守,扫腿主攻他下盘,两人对决难舍难分。
可是现在,辛畏下手极狠,他是医生助手,善观察,很快就知道对方的弱点,攻击他薄弱部分,虽说年轻气盛却也不至于毫无分寸,怎么现在招招夺人死穴?
不对劲。她皱眉摇摇头。
于是即刻叫停。
事情从急,她插手上前,直接从他们两个中间打过,抬臂向上拦过两人交手的力,然后挡在齐音身前,抬手停止道,“辛畏,停手。”
可是对方却像是杀红了眼一样,并未有半分收敛,甚至还想越过她身后偷袭,她只好先他一步一掌打过去,辛畏退后两步,头晕片刻,然后清醒过来。
“姐?”他不敢看成嗔,目光躲闪。
成嗔心下明白七八分。
只好转过去对齐音道,目光歉疚:“对不住了,齐音,今天伤到你了。”
“没关系,你今天能不走吗?”他捂着肩膀,目光中隐隐含带着期盼。
如星光熠熠,成嗔一愣。
辛畏地目光不悦,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齐音也发觉自己的话说的有些不妥,低头笑笑,复又抬头歪头看她,“我的意思是今天我的伤口可能还得等一天才能好,要不你们明天再走?”
说着还笑着看向辛畏。
辛畏心下有事,无心理他,成嗔只好道,“好吧。”
翌日早上,他和成嗔离开时大婶和齐音出来送客,辛畏少年轻傲,伤了人家也是他不对,于是掏出自己的随身匕首押给他,“赔你。”
“谢了。”齐音对他笑笑。
辛畏轻哼一声,抱着手把头别过去,成嗔出来打圆场,手轻握到一起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他自知骗不过成嗔,只好如实相告。
“你的手怎么样了?”齐音的手还未来得及碰到成嗔,辛畏即刻扯过她离开,头也没回,“谢谢关心。”
没想到还未出门就遇到了战眉。
再后来就是回来之后的事了。
她把这些都跟战眉说完之后,战眉也想起来之前的不对劲,成嗔点点头,“这是个问题,而且很严重,我们之前已经拖了太久,现在如果再不有所行动,恐怕……”
辛畏地状况,战眉比她接触的时间多,回忆也更细心——
他带了气,牛皮纸袋打在身上“咚”地一声,男孩还是嬉皮笑脸,抬头:“不算疼。谢谢哥,嘿嘿。”
战眉忍着怒气,手揣进白色外套口袋里,有些不耐烦,“都说了我不是你哥。”
他打开牛皮档案袋,上面是复印过的明信片和短信记录,明信片上印着他的家庭住址,图片信息处却一片空白。
不同于寻常明信片,没有图画,没有邮票粘贴处,只有一行孤零零的“新礼街18号。”
“新礼街18号。”辛畏再一次读出这个地址,手指也怜惜地摸着这行字,连眼神都变得柔软起来。
只是柔软之中,又隐匿了几分痛苦。
或许我比你还要记得清楚,这个地址。
这是家。
是我没有走过的童年。
他没什么耐心,飞快扫了几眼后面的a4纸,短信的截图——
我:?
回信是,面谈,速归。
之后的就是这个旧仓库的地址报告了,地址是他打的电话,按着声带,所以他看到是他惊讶,很正常。
辛畏的眼里突然没了光,好像在这段时间里,只有他跟战眉说话时,眼睛才是笑得。
至少看起来还有几分开心。
战眉也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下来,嘴角如他当时一般抿成一条直线,清刻俊逸的侧脸透着年轻的活力与死气。
他这样想着,眉头紧紧皱起。
或许他自己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叫他哥的人,是除了红叔成嗔与姚远二人之外,他唯一思考过的人。
不管他当时承不承认,他冷酷如此,那时对他却已经上心。
后来到了云南,陈掩被他带走时,他说——
“却是为了这样一个外人。”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收紧,战眉却隐约听到了骨骼收紧的声音——
是颈骨!颈骨被捏住了!
“咯吱咯吱。”
他直接急疯了,“弟弟,别冲动!”
那头却突然愣住,“弟弟?”良久后却还是松开了手。
“看在我哥的份上,姑且放你一马。”他一下松手,陈掩摔到地上,咳嗽不停。气息一直被封闭,如今刚刚呼吸到新鲜空气,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结合成嗔的回忆,当时陈掩突然发出本能的求救,“姐!”
“姐姐——”昏过去的前一秒,她不知怎么,一瞬间竟泪流满面。
而远在云南另一边的成嗔,此刻心脏却突然收紧,“疼。”
有眼泪从眼眶掉落,砸在地上,她突然跌坐下来,“辛畏,陈掩。”
“姐姐在。”
她抬头,不知道战眉追上他们没有?姚远也别出事,因为陈掩离不开他。
他们四人怎么来的,就要怎么回去。
“姐?!”辛畏本来缓和的脸色如今变得目眦欲裂,他冷笑道,“你也配?”仿佛是刚刚压抑下去的黑暗面再出来,他对听筒那头的人说,“告诉姚远,拿命来换。”然后嗤笑一声,挂掉电话。
战眉惊出一身冷汗,他倒不是担心陈掩,而是刚刚辛畏的声音……
所有细节,只要稍微推敲,便是万劫不复——其实辛畏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孩子而已,遭到魔魇吞噬折磨至今,那种痛苦……
他们甚至不敢去想。
刚才弟弟的话,一直萦绕在成嗔心间,当时他看着战眉,眼睛空洞失焦,仿佛已经没什么留恋——
“后来分开。我们就再也没有你们一家人的消息。后来,我就想着,我再也不要找到谁了。”
“我再也不想思念了。”
“姐姐走了,你也走了。”
“后来到了组织里再遇到,也是缘分吧。”
十年心结,一朝打开。从前的往事都可以一笔勾销,可现在呢?她该怎么弥补他心上的伤口?
尖刺拔下,恐怕只剩空洞。
她记得那个说法,若是被仇恨操纵了太多年地人,一朝得以报仇雪恨,数十年地仇恨抽丝离去之时,那人便也不会苟活了。
多么可怕。
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弟弟身上。
如果可以,所有痛苦她来替他忍受,所有罪责她来替他承担。
她只希望他好好生活,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坦坦荡荡地行走,百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