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总是拿在手里的时候才最有威慑力。就像下象棋,倘若对方架了炮,眼看着就要打你的马,这时,棋局小白可能会慌里慌张地选择把马挪开,但稍稍有些经验的人就知道,跟着对方的布局走,无疑等于陷入了被动;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你拎个车放在马旁边,把被动局势重新扭转回来。对方这时就要再三掂量一下,倘若他铁了心地去打你,他自己恐怕也得不到半点便宜。
但这种威慑还是要在懂威慑的人身上用才好。大树底下的老大爷们下棋总是每一步都斟酌着,下了半天,或许才各自吃了对方两枚棋子,旁观者有心急的外行,觉得没意思,殊不知在这场不见血的看着损失也不大的战场上,双方已经经过了无数轮的博弈与厮杀。然而换个小白过来,他可能只看得见眼前的这匹马。马不走,那就杀,至于旁边怎么还有个车,算了,一换一,不亏。在这样的小白面前,威慑是没有用的,不是威慑的力度变了,而是他压根就看不懂你在威慑他。遇到这种的小愣子,还是老老实实,把马跳走就好。
贺涵手里自然也已经准备好了筹码。小王吧背景神秘,但副总的信息还是光明正大的。副总坐到副总的位置上,还是得益于她那个不着家的丈夫的家庭给的助力;虽说丈夫早已与她异床异梦,但丈夫家里还是要脸面的。副总虽然跟小王吧在公司里你侬我侬,但毕竟吃准了同事不管他人瓦上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风,只要婆家瞒得好,她自然什么都不操心——但她这霜都糊到贺涵家的门上了,贺涵纵然不想掺和,也不得不掺和。捉奸捉双,证据是有点难查,但好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恰好就是赚这种钱的。因此贺涵还是拿到了厚厚的一沓照片和酒店记录。
但贺涵并没有急着把事情捅出去。老实说,副总的这个做法,摆明了就像个棋局小白,迫不及待地想吞掉她的马,全然不顾旁边等着的车——副总当然不是小白。她好歹也有四十多年的阅历。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并不在乎把刀递给贺涵,也不在乎失去夫家的支持,可能真的就是一心只想着献身给自己的爱情?
贺涵不知道一个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怎么就能蠢到这个样子,她不会真的以为她失去的只有夫家吧?但为了以防万一,贺涵还是多做了一手准备,从公司里搜集了副总对小王吧假公济私的证据——每个老总对手下有所偏爱都是正常的,毕竟能者多劳;但倘若这份偏爱不是建立在业务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那无疑是不能被总部接受的。毕竟总部连正儿八经的办公室恋情都不允许。公司里的证据搜集当然跳不过同事,这种事也带着点违规意味,自扫门前雪的同事自然不肯轻而易举就仗义执言;好在没有谁是跟利益过不去的,贺涵再次坚定了自己对金钱的信心——它总是能办成所有的事;倘若办不成,那就是它还不够多。副总被爱情迷了眼也就罢了,总不至于真的敢跟夫家和总部同时搞决裂。天天觉得爱情价更高的人,大部分都是没有经受过现实的毒打。如果副总失去一切,身为分文,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可能都会就此摒弃她——毕竟没几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母亲跟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搞在一起——但还是能够保持着对小王吧的一片真情的话,那她可能真的是被人下降头了。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贺涵没有亮牌,只因为她不急,总要休养好了再出去厮杀。不能还没等开场,就把王炸先丢下去了。但贺涵心情总归是很好的,这种好包括了跟对方鱼死网破的决心,包括了大不了就去坐几年牢,所以她不觉得还有什么事能够让她惊慌。她一大清早便悠哉悠哉地在房间内做了个瑜伽,怡然自得地吃完了早饭,打开电台,听着今天的财经新闻。查房的护士不久就来了,例行公事地给她挂上了吊针;护工阿姨在旁剥开半颗龙眼的皮,稳稳当当地码在旁边的碟子里,贺涵不时用空闲着的另一只手抓起一颗,一口咬下去,唇齿生津。
但没等这碟龙眼吃完,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哗。
贺涵跟护工阿姨对视了一眼。
“是在我们门口吧?”贺涵问。
“好像是。”护工阿姨点了点头,“我出去看看……”
护工阿姨没有得到出去的机会。这句话刚说完,一位保镖便推门而入。
“贺小姐。”他微微欠身致意,“门外来了一个男人,说是来探望您的。”
“男人?”贺涵皱了皱眉,她显然想不到是谁;她手下的那帮小实习生跟她关系倒是不错,但倘若他们要来,必定是结伴同行,“还只有一个?他说他叫什么了吗?”
“他不肯说,执意要见您的面才行。”保镖回答,“需要我们直接把他赶走吗?”
这倒是激起了贺涵的好奇心。
“让他进来吧。”贺涵说。
保镖犹豫了一下:“您要不先出去确认一下……沈总交代过,务必要保证您的人身安全。”
“我懒得下床。”贺涵看了一眼正挂着的输液袋,“这样,你们也跟着一块进来吧——阿姨你去隔壁看看,有没有多余的小板凳给这些哥哥们坐。”
“不不,不用坐,我们站着就好。”保镖大哥严肃地摇了摇头,“这是我们的工作。”
他退了出去,通知了门外的来客和其余的保镖大哥;随后,病房门再次敞开,六位保镖大哥像六座小山一样的雕像,面色冷峻地走进来,分列在贺涵病床的两边。
贺涵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黑道上的人物,身边时刻有着为自己护航的手下——如果身下的病床换成披着貂绒的老板椅,她随意地搭起腿,眼神睥睨而不屑地看着对面,那她简直就是黑道老大。
现在她就要看看,是哪个幸运儿要接受黑道老大的睥睨。
六位虎背熊腰的保镖大哥陆续进场之后,这个来客终于露出了他孱弱的身板和小脸。
贺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并露出了她的一贯微笑。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来人,“您是代表公司来慰问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