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湘其实对祁国都城上华也不太了解。
即便她九岁起便在祁国为质,在学宫里聆听教诲也有五六年,但在上华城里也就出来过两三次。
人来人往的街道,一顶幕篱遮住长湘的容貌。她负着长剑,左右手各抓着季云和宁肆的肩膀,预防着他俩驻足杂耍摊,一晃神的功夫又要回头找他们了。
“啊!看那边,那个会喷火啊!”季云眼神在人堆里骨碌转着。时不时口里发着惊讶的喊声,盯着某处围了几圈的场地,身子下意识就要往前扎堆冲过去。
长湘抓着季云的手又是稍稍一紧。
“好吧,找人最重要。”季云上一秒还激动的心情立马萎靡下来。
长湘还在头疼着今晚几人要安顿在哪里。她带的钱币原先还算多,但也经不住这十几日的花费。若想留些赶路回去,只怕要抠搜一点了。
她低头皱着眉头,略是苦恼。
“师弟,你知道那人住哪里吗?”忽然长湘抬头看着宁肆直接问,想着若是知道那人的住处,今晚就去打一顿,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赵丕,我听师父说他是祁怀王的二公子,安公子的门客。”
“……那是住在安公子的府上吗?”长湘困惑地看向宁肆。
宁肆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确定:“可能吧。”
同宁肆面面相觑几眼,长湘无奈嘴角扯了扯,笑得很是勉强:“我今晚去探查看看。”
“安公子的府邸在城东……”宁肆底气略有不足地补充道。
“那我们吃些好的吧!我饿了。”季云不管能不能找到人,眼神时不时向着左右的摊位扫去。
“这次不行,干粮没吃完,钱也快没有了。”
长湘说着,察觉都身后有马车经过,左右抓着两人往路边走去,左右寻着客舍。
“啊!我不想吃干粮……”
“我没钱……”
马车向街的一头驶过去,离三人越来越远。
“停车!”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车内缓缓响起,车夫闻言立马停下车。
车内不见动静,只是等了会,车内苍老的声音重新响起来:“走吧。”
马蹄哒哒几下,车轱辘平稳向前驶去。
夜禁,街上鲜有行人。
长湘敛住周身气息,潜进了疑似安公子的府邸。
她感知了府内一圈,朝着东侧亮着光的房间潜过去。
“大哥重病,父王现召名医给他医治,诸君认为本公子现下是否出手……”
房内有八人,但之前说话的年轻声音沉寂后,屋内也就安静下来了。静悄悄的,像似在等谁说话。
“公子不妥。大公子病重,大王势必会重视。你若是出手易被大王察觉,一旦被失败,恐与大王离心,遭大公子忌惮。”
房内的几根烛光过于亮堂,赵丕轻轻眯着一双细眼,声音阴翳却矛盾地拖着一丝的阴柔,拉着细细的音调,听着声音便使人下意识颤了颤,想起鲜艳的毒蛇。
“赵先生,话虽如此,但若是错失此次良机……”安公子左右来回踱着脚步,低着头犹豫不决。
“公子不仅不能出手,还应当择日去看望大公子。”
“为何?我同他不和朝野皆知,何必做这等面子事。”安公子皱着眉,面露不解。
“大公子自小病弱,此番一场大病,日后身子自是更加羸弱不堪。”阴狠轻柔的声音主人轻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对说的人笑,还是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虽是立长不立幼,但为了大公子的身体着想和国家,大王定会动摇,朝臣也不能想出什么反对理由。所以公子你该要去看望大公子,还要一脸忧心地去望他,显得你不较往日恩怨……”
“好,先生的计谋高明。”
“公子谬赞,能为公子分忧是丕的荣幸。”
隐伏在屋顶上的长湘一喜。
“赵先生、丕,那不就是赵丕吗!没有白跑一趟。”
两人一番客套后又谈起了其他话题,屋内的其他人也渐渐加入谈话,一时之间房内和气融融。
“宁肆,师姐怎么还没回来?为什么师姐要去找你的仇人?为什么那个赵什么的是你的仇人?……好饿啊!”
季云自己踩在凳子上,一脸的无趣左右摇晃着凳子,话落余光瞄到宁肆放下他手中正擦拭的长剑,向装着干粮的包裹走去。
季云连忙伸手去制止他:“我不要吃那些!”
“师姐?你不是肚子饿吗?”
“我想吃肉。”季云手指抓着凳子边缘使劲摇晃着,哇哇喊着。
“那……”宁肆目光向一旁桌上的长剑扫过,他垂下头藏住眼里的若有所思,“我身上还有一些钱。来客舍的路上我有闻到路旁一户人家在煮肉羹。”
季云顿时眼眸一亮。
“我出去同人家买一些,价钱合理想必人家也会出卖给我。”
“好,师弟我们走!”
“不不不。”宁肆摆了摆手,朝季云清晰解释,“师姐还是留在客舍好,不然待会二师姐回来看不见我们可是会担心的。”
“好吧,那你快点回来哦!”季云低头,想了想,也是这么一回事。
“师弟你把手伸出来。”
宁肆疑惑摸不清季云的心思,但还是乖乖伸手过去。
接着,季云从身上翻出四枚铜钱,一脸心痛却还故作大方地将它们放到宁肆手里。看着宁肆困惑的眼神,季云咧咧嘴,故作爽朗地笑了笑:“我可是师姐,怎么能让师弟出钱呢?”
“可是师姐,四枚铜钱好像不能买几口肉。”当然,这只是宁肆的心理活动,没有说出口。
抓着长剑从客舍出来后,宁肆朝城东的方位望了望,他快速向西边跑去。
“咚咚!”宁肆拿起门上的铁环轻轻撞了撞门。
“谁啊?大半夜的!”沉重而满是不耐地声音从门内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拖拉的脚步声。
“嘎!”厚重的木门后一阵响,被打开半边,半张满是褶子的脸从门后探出,紧接着低头望下一瞧,一愣再惊醒喜。
“嘎”的声响更大了。
“公子!”
门后的老人一下子把门打开,双手惊喜向前抓着宁肆的双臂,老泪纵横:“奴以为公子你死了。”
“公子!是奴不好,有愧先夫人的嘱托……”
“吴伯我没事,我现在时间紧迫,很快就要回去。我现在化名宁肆,拜在了剑谷谷主白川的门下。”
宁肆笑了笑,但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笑意很快敛去,转为急迫的神情。
“等我以后归来,现在时机未到,先让他们相争,你们切勿轻举妄动。”
“对了,吴伯现在屋里有肉吗?”话题转的是那么猝不及防。
“啊公子?哦、哦,有肉。”还在消化刚刚宁肆给的信息的老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宁肆,左右挠挠手臂,摸不清宁肆的意思。
“割一点拿来给我,这样大的。”宁肆认真比划肉的大小。
“哦,好的少爷。”老奴头脑一片混乱,依言返回厨房割了半碗原先准备下酒的肉,拿回来端给宁肆。
“嗯,好了,麻烦吴伯了。我不能在外头久留,先走了。”
端着肉的宁肆唯恐长湘回来会起疑,在吴伯没反应过来时,便往他手上塞了什么。但不等吴伯打开,宁肆的身影转角消失在小巷里了。
“公……诶!”老奴半伸出去的手愣愣缩了回来,瞧不见人影才低头翻过手心一看,手上是四枚铜钱。
“我可怜的公子啊!躲在外头几年都同我生分起来了,况且这点钱哪够一口肉呢!。”
老奴一脸心疼地摇摇头,又叹了叹气。
阴云遮掩明月。
“阁下为何跟在我身后?”
安公子府邸后门前的一条旧巷,赵丕站在巷子中央,手握着长剑,眼神阴冷地盯着某处阴影。
小巷乍看只有他一人,但赵丕话落,长湘抓着长剑从阴影里缓缓走出。
“赵丕?”
这几年长湘渐渐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厉害的人要么是看着就不普通,要么看着就普通。
而赵丕显然是前者。
直鼻紧嘴,细眼颧骨,眉眼锋利,细细看去又好似带着几分阴毒。
“是你啊!”然而长湘刚现出身没说什么,赵丕目光先将长湘掠过一遍,视线在她手上的长剑顿住,而后低声冷冷邪笑。
“嗯?”长湘心头猛然一跳,目光瞬间停在他脸上辨了辨,语气强撑着平静,“怎么?你认识我?”
长湘隔着幕篱静静地望着赵丕,眼眸稍稍眯起,淡淡的杀意在眸间流转。
来祁国都城她自知会有些风险。不过她认为只要自己不露脸那便没有什么危险,况且几十年过去了,就算还有人记得她想必只会是模模糊糊的印象了。
不过,她不记得这个人,他是怎么在自己戴了幕篱的情况下认出自己的。
声音?还是试探?
“曾经的手下败将倒是不值得记住!”听闻长湘疑惑的语气,赵丕脸上冷笑的神情僵了一下,但很快面色完全冷下来。
“手下败将?”长湘眉头紧了紧,更加仔细地看着赵丕,内心却松了口气。
不是四十多年前看见过她的人。
“不过,手下败将?”
这几年里她一直安安分分在谷内学剑,偶尔跟随师父白川出去访友,顺便再同他友人的弟子切磋切磋,但都是点到为止,情面尚在。
“那就是没拜入剑谷前……”
“哦!想起来了。”
当年来剑谷拜师途中的事了。
长湘恍然,定下了心神,轻笑一声,“那个带着弟子来打自己师父的不肖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