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博宇专门为那把古老珍贵的琵琶买了一张机票,全程不离手的将它带了回来。

陆浥尘和黎晓直接开车去机场将闻博宇与琵琶接上去往了府城路。

到地方时,黎晓让他们在车上等,两个人在车上眼睁睁的看着她抱着琵琶进了一家瓷器店。

刚才在车上听黎晓说得神神秘秘,说那地方生人不能入内,他们理解的生人就以为只是陌生人。

“刚才我听错了吗?黎晓不是说是一家叫做‘兰园’的茶馆,怎么是买瓷器的?”闻博宇有点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自己这两天两头飞,不断赶路昏头了。

“我也听的是一家茶馆。”

两人面面相觑后同时下车进了那家瓷器店,瓷器店内陈列的瓷器不多,但每个系列都精致至极,老板娘见来客便过来招呼介绍这些都是她老公的作品,四十岁上下的年级,气质淡淡的,语速不紧不慢。

陆浥尘四处环顾了一圈,发现这里就只有一个雅致的方形空间,说了抱歉,表明自己并不是来买瓷器的,是来找刚才抱着琵琶跑进来的女子。

“刚才跑进来一个女孩?你们看错了吧,你们是今天下午进来的第一组客人。”

闻博宇不可思议的拍了拍后脑勺“我不是在做梦吧?就算做梦,我俩的梦不可能同步吧。”

两人揣着疑问回到车里,听黎晓离开时嘱咐,在车里老老实实的等她。

黎晓抱着琵琶来到空旷的茶室,小和尚坐在茶室里泡茶,为她准备了一杯茶,他身后的屏风前方炉燃着火苗,小和尚如上次见的那样寸发已经白完,眼睛上的眉毛像堆的雪。

“累了就先坐下来喝口茶解渴,也不急这一杯茶的时间了。”

看着这样的小和尚她心头隐隐的难过,她把琵琶放在旁边的空椅上,接过小和尚推过来的茶,还没等她说话,他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说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什么可难过的。外面的梨花都快落光了。”

她身后窗外原本开得枝繁叶茂的梨花树,已经露出根根残干,阳光从残干中笔直的透下来。茶入口是苦的,回味是甘甜的。

黎晓苦涩的说道“原本我一点都喝不来茶,现在似乎久不喝就会想念这味道,尤其是你泡的。”

小和尚轻笑“还有时间,你想喝的话我可以为你泡,我说过你是兰园的朋友,你的茶一直为你准备着。”

他扫了扫桌面上的茶尘,将最后一杯倒进了自己杯子里“抱着琵琶去找姑尊吧,她就在那等你。”

她抱着琵琶穿过了玻璃,白天的湖面不似夜晚的深蓝,是澄澈的碧绿,湖面上跃动的灵像阳光照耀着的浪花,透明而灵动,她走到梨花树下,又走到湖岸边,所有的灵齐齐朝她的脚涌来,又靠不近她。

她四处都没有看见姑尊,瞭望之际,她看见湖中心有个东西,仔细看清发现那是姑尊的梨花杖。

梨花杖凌波立在湖心,慢慢梨花杖四周的水波朝她扩散来,散开了湖面上的灵,像一条路一样出现在她脚下,她听见一个声音,像是梨花杖传来的。

“过来,别害怕,径直走过来。”

黎晓将信将疑的将脚伸向水面,发现脚下晕开一圈圈水纹,但踩上去就像玻璃一样。她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朝湖中心的梨花杖走去。

她走进梨花杖时天地一瞬变成了苍茫,梨花杖也不见了,她看见穿着蓝色衣裙的人从苍白的尽头走过来,手持着梨花杖,走近时又看见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同时苍茫的雾气也散了,她惊讶的看着四周的一切,看见她的城市倒悬在头顶,这里没有天空,她来的城市就是天空,现代建筑像稳稳悬在天上的利刀。

而脚底是一片虚空,她不知道是什么托着自己,像悬浮在半空,脚下她看见另一个笼罩在深蓝色夜空中城市,城中是被围墙围起来的琼楼玉宇,朱墙黛瓦,围墙之外是星罗棋布的街市,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她抱着琵琶看着不可思议的一切,一切的不可能竟都真实出现在她的眼前,将视线从天地收回来时,她看见姑尊身后的远处停泊着一艘小红船,小红船里躺着一个人,她猜测也许是卞玉扇。

而脚下的城市她猜测或许是那晚那个女孩所说,就是千年前的北原都城燎京。

姑尊没有说话,她拿着梨花杖折旋了几步,仰头闭目,开始了神圣的舞步,她蓝色的身影在苍茫之中圣洁而空灵,仿佛隐隐约约她又听见了君子问道,不,是兰公子的琴声,低沉悠远,琴音里的哀思凝结在空气里,凝结在她庄严的舞步以及梨花杖挥舞的轨迹里。

她感觉到胸口的玉在温热,看见远方的小红船一点一点像这里飘近,逐渐看见卞玉扇沉睡的脸,她安静的睡在小红船里,与世界失去了联系。

慢慢,姑尊挥舞的白色轨迹将卞玉扇的身子虚托起,她看见卞玉扇浮在半空中,襦裙不受重力影响的垂下,她的身子越来越亮,亮到让人看不清她的皮肤,面目,衣服,逐渐缩成一点粉光,那一点粉光回到琵琶里。

小红船飘回到原来的地方,琵琶声熄,姑尊舞步停止,睁开了眼“卞玉扇留在这世间的时日不多了,若是不想魂飞魄散,八月之前回到这里,她还能得到轮回。”

“不是栖身回这把琵琶她就没事了?怎么还会?轮回了,岂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那博宇哥怎么办。”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卞玉扇消失的那天。

“这把琵琶只能暂时让她休息修复精元,并不能保她以魂的方式永存于世。”

黎晓谨慎的抱着怀中的琵琶,因为琵琶里有卞玉扇,她想念了这么久栖身之所,她终于回去了。黎晓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是这把琵琶才能让她得以恢复?”

“这是六世姑尊的琵琶,有了六世姑尊的灵气,所以它能让卞玉扇栖身在里面那么久灵魂不消散。”

六世姑尊,她想起小和尚跟她提过,她现在所佩戴的冰髓玉就是六世姑尊的灵骨,隐约记得她是被火烧死的,又是火。

一下子想到一个人,她连忙问道“为什么六世姑尊的冰髓玉和琵琶会在兰公子手里?”

“因为他是六世姑尊的儿子,是北原六皇子,母亲元妃携青州神女的身份嫁给了北原的皇帝,自小耳濡目染跟她母亲学得一手琵琶,本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子,是继承北原大统的不二人选,却因母亲遭奸人所害被污蔑为妖女活活烧死在皇城外,从此逃亡南楚。”

“这下面的城市就是千年前的燎京都城,它本是你所在的世界的镜像世界,燎京的另一面是大宋,如今大宋经历千年已经成了如今的模样,而另一头的世界可因为一场烈火屠杀,数万百姓丧生。几晚冤魂不散,燎京从此停滞,每一天醒来都是元宵那天,在烈火发生前一刻全城安睡。”

果然,黎晓看见脚下的世界一下子熄灭成一片黑夜,没了半点光亮。这一刻对于千年前而言就是死亡的开始了,她瞳孔颤抖了一下,她记得那个梦,城门紧闭,城门内火光漫天,哀嚎声响彻天地,梦里她看见身后黑压压的兵阵,阵首是一个跨在马上浑身银甲的将军,当时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但现在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姑尊说道“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湖中,是两个世界的交汇处,你看到的亡灵湖是青州蒙山脚下的青鸾湖。所谓的君子问道那首曲子,是一首安魂曲,就来自无人之境青州,被六世姑尊用琵琶弹了出来,经由她的儿子弥珥传入世人耳中。”

夜里她又入了冰髓玉的梦境。

她醒来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再也无需手去触摸想象,梦里兰公子的卧房清清楚楚出现在她的眼里,一切都如她想象中精致。香炉的返魂香冒着缕缕青烟,她听见熟悉的琵琶曲,看见他一身深色衣袍坐在榻上横抱着琵琶。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弹琵琶的样子,跟高桥先生收藏的那副又目雅绘制的画一样,冷清疏离,遗世而独立,他有着跟陆浥尘一样好看的脸,五官里却是冷峻肃杀让人不敢靠近。

她穿的是自己衣服,脖子上的冰髓玉也在,这是她自己的身子。

他拂弦停下,拨子握在手里不再触弦,凉凉的声音响起。

“曾在北原宫里,我日日听我母亲弹这首曲子睡觉,觉得无比心安。她不止好看,也是一个善良的人,一国之尊是皇帝,而她是连皇帝都要敬重三分的青州神女,更为天下苍生尊敬。”

“她能跳舞渡灵,也能观天象预测灾祸,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预测过自己的命运。在诡谲变幻的阴谋下,她从神女变成了妖女,成了祸害皇族子嗣,用巫术焚烧美人的巫妇。原本受人景仰爱戴的荣耀变成了烧死她的柴火,仅一夕之间,万人请命,誓要铲除妖孽。她被捆在皇城门外活活的被火烧死了。”

她看见兰公子捏紧了拨片,眼里流出悲伤,她看见他冰冷破碎的眼瞳里出现一个小男孩的身影,男孩站在城墙上看着漫天的火光悲恸大哭,城门外是满城的百姓欢欣庆贺,庆贺他的母亲终于被烧死了,在百姓的唾骂声中,在苍凉的天道之下,大火烧了一天,晚上,火星子还未熄灭,天上就放起了烟火。

他用拨子细薄的那一片划着自己的拇指,冷淡的说道“讨厌看烟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受人蛊惑请命逼宫。有时候无知才是那把致命的刀。”

黎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认识了他这么久,终于站到了他的影子之下,看到他的伤口。那个小男孩一直活在他的伤口里,自己活成了一个人冰冷自私的人,倾尽所有谋算只想为她的母亲报仇。只是无论怎么理解,她都理解不能他烧死一城人的残忍手段。.七

“所以,你就放火烧死了整个都城的百姓?你确定你烧死的都是那些庆祝你母亲死亡的人?过了这么多年,也许有些人早就死了,你杀死了好多连当年的事都没听说过的孩童,你想过吗?那里面还有你的妹妹馨儿。”

兰公子将拨子和琵琶放在塌上,站起来“馨儿的母亲柳氏一族就是杀死我母亲的直接祸首。”

“那你现在就没有一丝后悔?”

兰公子抽出她衣服里的冰髓玉握在手里“唯一的后悔是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她又看见他那双冷眼里释放出深情的温柔,交杂着复杂的神色,想起他冰冷的吻,她警惕的退后了一步,玉从他的手心落回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阿久。”

他苦涩的笑了一下“我一直都知道,我没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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