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元宵夜
北原都城,燎京
阿久手里牵着小女孩穿越过重重人海疾步在热闹的街市。
馨儿跟不上了,喘着气问“姑尊姐姐,为什么刚才祭祀台上有个人穿着跟你一样的衣服学你跳舞。”
她来不及跟她解释,在被他禁锢时阿久偷听到焚城计划,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刚好遇见馨儿,将她一起带出了宫。
她只能抱着馨儿走得稍微快一点,满城的灯笼点亮了上方的夜空,全城的百姓都在这片祥和隆重里欢欣庆贺,阿久戴着围帽想在一切发生前阻止他。
此时文人在朱雀桥边吟诗论政,姑娘们发间簪着雪柳翠羽穿梭于街市,小孩有点拿着烟火,有点提着兔儿灯,有点拿着糖葫芦...........
今夜最盛大的晚会不是赏灯猜谜,而是青州新任姑尊为北原王朝的迁都仪式跳神舞祈福,泱泱人流都逆着她在向皇城涌去。
今晚是燎京作为皇都的最后一个元宵。
由于北原都城地处薄弱环节,易攻难守,早年北原老皇帝就动了迁都的打算,终于在老皇帝离去,十二岁的小皇帝登基之年,由陵王主持都城迁至云梁。
小皇帝和军机内阁及部分重职在身的大臣已经搬离,还剩一众后宫待年后搬去,其中就包括小皇帝的生母太后柳氏及最小的公主馨儿。
都城的城门会在每夜亥时关闭。
亥时的更漏声起,八个将士分四人推一扇城门,命运拉开序幕,人潮涌动中阿久耗尽了力,将馨儿放下来歇会,四周几个做便衣将士慢慢向她围合过来,不由分说的把她掳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馨儿,馨儿.......”
“姑尊姐姐,姑尊姐姐........”
两个壮硕的男人死死的扣住她的挣扎,被他们拖着围帽掉在了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馨儿在人群里追着她无助的哭泣。
城门只剩下一条缝隙时她被带出了城,两位便衣将士立刻朝她行礼“姑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冒犯了。”
她回头看见城门已被上了锁,而城门对立的另一面,距离城门两百米处,黑云般将士一动不动的整齐列队,正前面是的浑身银甲的将军,胯着一匹白马。
一切快来不及了,她拼命的朝他跑过去,寒风刀子刮脸,墨色的云层在头顶翻涌,城门下横生的杂草被风卷着,风里夹杂的雨点子很快会变成雪。
银甲的将军骑着马朝她过来,她停下脚步,站在白马旁,抬头迎上迎来一双锐利的目光,他是一个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的迷,锋利鬼魅的神态,他阴寒的脸上含着一抹冷冽的笑意,在马上睥睨着一切。
咚,城门内传来一声震耳的鼓声,随之第一束烟火在天上盛开,她吓得一颤,看见第一声烟火讯号,皇城里遍藏炸药,死卫开始行动了。
陵王向她伸出手“阿久,我说过,元宵夜我会来接你,不久我也会实现我的诺言正式迎娶你,以前你不是说过想当我的妻子。来,上来。”
阿久没有拉住他的手,她抓住他膝盖上的衣袍求他“公子,放手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的怨恨,可这满城的百姓不是谁都有罪,你母亲被烧死的那天馨儿还没出生,朱雀桥边有好多小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打开城门,下命令让死卫停下来。”
陵王弯腰为她擦去满脸的泪痕,替她整理被寒风吹乱的发丝。
“我怎么可能收手,过去十几年,我逃亡在外,忍辱负重,在重重暗杀下活下来,为的就是现在,怎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前功尽弃。”
他嘴角绽开嗜血的笑,第一声爆炸几乎和烟火一同声起,阿久死灰一样的脸盯着天上盛放的烟火,紧接着第二声第三陆续爆炸,百姓哀嚎声渐起,天空顿时起了浓烟,火势蔓延开来。
陵王脱下头盔,下马制止住她欲冲去城门的举动,他钳住她的手腕,阿久动弹不得“你过去连城门都推不开!”
她挣不开他的手,失控的怒吼“馨儿还在城里面,那是你亲妹妹,她才六岁。”
“我亲妹妹?我亲妹妹要是活着今年也该十五岁了,只可惜她眼睛都没睁开过就被烧死在娘胎。她是害死我母亲仇人的女儿,我不仅要让那个女人尝焚身之痛,还要让她的亲生骨肉为我妹妹陪葬!”
阿久蓄积了全身的力量,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没想到自己有天会这样恨他,眼前是她从前在什么都看不见时日日陪伴,在青州朝思暮想的公子啊,可此时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人被仇恨蒙蔽所有的恶魔。
“馨儿那么喜欢你,她口口声声的叫着你六哥哥,她把你当亲哥哥。你还有一丝人性吗?”
他舔了下嘴角的血,抬起头看见她审判自己的眼光,猛的捏住她的下颌,看见她痛苦的皱起眉头,下颌被他快捏碎了,撕心的痛。
他双眉聚起狠色,眸中幽暗森绝“你不是我,你没经历我经过的一切,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人性,我的人性都被当年的大火烧尽了,当年那些人听我母亲在烈火中痛苦嘶吼时,怎么没有站出来跟他们谈人性?我只是想听听别人痛苦挣扎的声音,看看烟花而已,你听,是不是很好听。”
她听见他森冷的笑声,比落在脸上的雪还渗人,她无奈的落泪听着起伏的哀嚎。
被他松开时,下颌已经没有感觉,睫毛上落了雪,颓然麻木的看着火焰在房顶上蹿,雪越来越密,火越烧越旺。火药在城里全面引爆,大火顺着火油的蔓延爬上房子,烧成漫天的火海,红透了一片天。
一切都来不及了。
人不断的涌向城门,用最后的生命撞在城门上,她征征的听着城门内发出无止境的凄惨鬼厉的哭喊声,求救声,直到慢慢没了声音,只剩下无声的火。
突然,身后的城门被烧得轰然倒塌。
扑成几十米的尘埃,尘土随着火光飞扬,借着城门倒塌的气势,火焰如野兽一样爆发奔出城门数十米,抵门的士兵有的退散,有的被压死在城门下。
两人被卷入一瞬间炽热的烈风内,火光照亮他们,陵王把阿久护在银甲怀内借势抱住了她。凉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阿久,别跟我闹了,你现在已经是受万人敬仰的神女姑尊,还要履行你神圣的职责,若你真的不好受,今晚就好好跳一次祈灵舞,将他们渡化了吧。”
阿久从他怀里抬头对他凄然一笑,拂去了他头上的雪,“公子把我骗得好惨,你用我的名义召集起城中百姓,将他们集中残杀,竟然我也成了你的帮凶。“她目光聚集起所有对他的情深深的凝望着他”从前我一直我好想能看你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你真好看,难怪世间那么多女子倾慕于你。现在我终于看见了你,看清你,眼睛真好,只是它让我好失望,还是看不见的好.....”
他刚想开口,阿久低下了头“你说的对,我应该好好履行作为姑尊的职责,让我把它们送到该去的地方。”
阿久推开他,缓缓走去空旷的中间。
在城门前她跳起了祈灵舞,她庄严圣洁的舞步把所有人带回亘古的时光里,那一霎,陵王看痴了,身后几千将士也看痴了,飞雪凝滞,草木静止,只有风卷着火焰招摇,所有的灵都聚集在一起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看着它们缓缓的往青州的方向飞落,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阿久身形停了下来,没有回到他身边,而是全力以赴奔向了烧成火海的城。
“阿久!”
他迅猛的追了上去。
衣袖滑出了他的手,握了一记空拳,刀上狂摆的玉环碰到了她手腕上的银镯,发出悦耳一声撞击,玉碎一角被她带入了火海里。
“回来!”
阿久最后给的他的是她含着眼泪绝望的笑。
蓝色的身影顷刻融进了火海。
他满身银甲停在火幕前,额角青筋暴起,震惊的瞳孔里激烈的火焰跳动得苍白。
.....................
黎晓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看见母亲哭得通红的眼睛,父亲急冲冲的进来,看见女儿醒了,强制稳定住了情绪。
“妈,我怎么会在医院?”她坐起身,视线是虚的,戴上了放在旁边柜子上的眼镜。
“你出车祸了,被好心人送来的,不过不要紧,医生说只有一点轻微的擦伤和淤青,醒了就能出院了。”
她奇怪,明明自己之前出车祸被小和尚救了,怎么又来到了医院,揉了揉太阳穴,瞬间想起之前好像不小心回到了千年前,她看见了兰公子,还用匕首杀了他,无力的心慌又涌上心头。
那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一个梦?
而眼前一切更让人奇怪,自己好端端的没事,为什么母亲眼睛都哭肿了,父亲脸上掩盖不住的憔悴与沉重。
“你们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陆老师呢?他演奏还顺利吗?”
她看见窗外已经是刚亮的样子,演奏会的事应该是昨晚了,他怎么没在?
黎强走过来,艰难的开口“晓晓,你听我说,但是你必须冷静一点。”
见旁边母亲又开始擦泪,父亲小心翼翼的样子她顿时生起不详的预感,心脏骤然紧缩,指尖凉透,她瞳孔颤抖着尽量的平静问道“爸,是不是陆老师出什么事了?”
“小陆他,他在抢救,已经一晚上了,还没出来。”
她掀开被子下床,被吊针扯住了,父母还没来及制止时她就撕开了胶布,扯出了枕针头。
光脚朝门外跑去,被父亲拉住“晓晓,你先把鞋穿上。”黎强红着眼眶吼了一声六神无主的冯桂珍“快把鞋拿来!”
黎晓穿上拖鞋向手术室跑去,手术室门口围了一堆人,她已经看不清那些都是什么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些人朝她走来统统被她推开,甚至已经不知道那是急症室,根本进不去,一股灵魂驱使的力量让她不断向前走,她要推开那道门,她要见他,要见他。
玫姐没拦得住她,最后她被闻博宇死死的抱住往回拖。
“求求你,别拦着我,我想见他,我想见他!”她无力的滑了下去,闻博宇架不住,她匍匐在冰冷的地上放声的哭了出来,整个走廊空空的回荡着她的哭声。
闻博宇抓住她敲水泥地砖敲得通红的手“晓晓,你这样没有用,你要相信医生,现在我们任何都救不了他,只有医生,医生能救他。”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躺在手术室,只知道他是湖底三万怨灵的献祭者,三万灵要冲破他的灵魂投入轮回。黎晓父母加上闻博宇,合着三人的力量才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扶她坐到了旁边的等待椅上。
此时不远处的楼梯间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拿着手机在拍这里的情况,被陆浥尘大伯安排的安保人员揪了出来,那个瘦弱的男子不服气的挣开了安保人员的手,亮出工作牌对陆浥尘大伯说道“你好,我是新都市报的记者,对演奏家陆浥尘昨晚在cosmo被疯狂女粉丝用匕首刺杀的事做后续跟踪报道。”
那人话音还没落,就被安保人员架离了这里。
“你们凭什么私自控住我。”
听到匕首两个字黎晓全身颤抖了起来,对面的电视出现了早间新闻的画面,早上六点整的报时结束后,主持人报道了昨晚cosmo的凶杀事件,她含着眼泪逼退心里的恐惧瞪着电视里画面,拂开了旁边想要阻止她的手,缓缓站起身,走到电视机下仰着头。
“本市于昨夜在府城天街cosmo商业中心发生了一件恶劣凶杀事件,受害者就是当今备受嘱咐青年琵琶演奏家陆浥尘,凶手当场抓获......”
画面里是cosmo商场的监控录像,人山人海聚集在一楼中心的舞台,陆浥尘正在演奏时,突然冲出一个身影。
保安上台拦住她时已经晚了,那人手中的匕首正中他的胸膛,琵琶落地,陆浥尘倒在了地上......
凶手转过头时,黎晓看清了她的脸。
“这名叫叶昶的疯狂女粉丝也是一位名气不小的琵琶演奏者,现在已经被警方羁押走审问流程,而网络上民众已经将凶手社交媒体曝出,揭露该女粉丝因爱成恨......”
原来在幻境里,她刺杀兰公子那一刀时看到的一切是真的,她看见舞台上陆浥尘白衬衣被血染透,匕首刺在他心脏的正中央,逐渐涣散的眼神还在努力的找,用最后力气想爬起来,直到一动不动,她看见他眼里结着浓稠的悲哀与不舍,他的口型在喊的是她的名字.......
好想再看她一眼......
中秋节o.晚上七点
界限拦外人山人海,陆浥尘坐在中心的舞台上正在演奏,背景板上的图案是应景的圆月。粉丝举着他的名字牌穿着汉服站在头排,他弹完曲子,主持人上台准备跟他一起谢幕。
台下的粉丝纷纷吼着“男神,我们像听你弹最新创作的初晓。”
见场面如此火热,主持人接上了话“初晓,最近很火哦,就连我这个民乐外行的人都听过,听说这是陆先生为他未婚妻写的。”女主持人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陆浥尘“不知道在今天这个花好月圆的此刻能不能让陆先生再弹奏一曲呢?也许您的未婚妻也在这人海中期待你弹给她听呢。”
听到主持人也在帮忙安可,台下更是雷霆般的起哄起来,陆浥尘眼神扫人海中扫了一眼,又坐在椅子上重新抱起了琵琶。
初晓干净的泛音前奏响起,主持在一边向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人群跟着安静柔美的旋律逐渐静了下来,此刻一个穿着灰色连衣长裙的女子走到一排,站在界限前,饱含深情的看着他。
这是她第二次听他弹这首曲子,上一次还是在演奏会上,她站在台侧,看着他的背影,那怕只是看着背影她都想象出他弹着首曲子时眼里迷人的深情,终于,此刻她亲眼看到了。
她手腕上有一条袖子没挡住的疤,原来那一头黑长的头发被剪短了。
曲子还没结束她就越过界限冲上了舞台,握着匕首的手猛刺进他的胸膛。
随着台下的惊声尖叫
主持人的惊慌失措
保安冲上去将她控制住时她脸上含着诡笑,看着他的琵琶落地,人倒在了地上,“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你不属于任何人,你不属于任何人.......”
黎晓脑海里回响起岐枝婆婆临死前对她说的话‘我还看见一把刺入他胸膛的刀,火是过去,刀是未来。’
“火是过去,刀是未来......”
她嘴里不断的重复着这个宿命的句子,抓着自己心口的衣服喘不过气,哭着吸入了太多冷空气,跟着心脏的猛烈的抽痛,浑身的血液冷完了。
最后一次见他的情景出现,她把陆浥尘留在了vip中心,自己回去帮他去琴弦,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自己最后一眼见他。好冷,冷得脸皮发麻,抱紧了自己,翻滚已久的胃抽搐了一下,扶着墙一口吐了出来。
剧烈的呕吐后,眼前的一切坍塌变形,模模糊糊的看见扭曲的手术门开了,只是她已经支撑不住了,她知道这件的结果,不想再从别人口中聆听宣判了,绝望的放任自己沉沦在黑暗里,不想再醒来........
“晓晓,别难过,我在。”
“晓晓,别难过,我在。”
她看见陆浥尘穿着白衬衣站在白茫茫的尽头,温柔的微笑对她伸出手了“老婆,我爱你。”
黎晓热泪盈眶的朝他跑了过去,隔了这么久她终于看见他了,在相拥的那一刹那,她穿过了他的身体,狠狠的跌在了地上,再看着他一点点的消失在自己眼前,什么都抓不住。
孤立无援的站在原地,世界朝她的四周散去,她抬眼看见的每一个画面都是陆浥尘曾经跟她在一起点点滴滴。画面围绕着她旋转,她跟着旋转,画面里每一份甜蜜都是一道鞭子,狠狠抽在她心上,她无助的哭,抽空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