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四破茧成蝶

第三节三激李太后下

十一

焦师爷其实就在不远处的甄家下人堆里猫着呢。两手背负,睁着两只锃亮的小眯缝眼儿,顷刻不移的瞧着甄国泰和骆思恭的一举一动。头里的话是一句听不到的,可甄国泰最后说的这几句,他可一个字儿也没拉下。好么!敢情这位爷他什么时候也忘不了这茬啊!一时又好笑又实在气的慌,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

转头儿就派人知会了老九。还是上次和黄家权见面的那家客栈,那个房间,他赶到的时候,老九和一桌子美酒佳肴早已经在等着了。

还是上次领着老九进来的那个伙计领路。推门请焦师爷进去,回手轻轻的带上门,自己就在门外一边守着。

“焦师爷一脸苦相,这是怎么了?”老九笑眯眯的起身,指着对面的座位示意,“有日子不见了。你可瘦了。”

焦师爷拱手,哈哈笑着高高扬眉,“哎呀,九当家的!”尊敬,高兴又有略苦之意,“您可坑苦了我这把老骨头喽!”一屁股坐下去,道:“九爷,您呀,高抬贵手,还是放我回南海吧,这活儿我干不了了!”

”呵呵呵……难为你了!兄弟记得。”老九拍拍胸脯,“你是功臣,在这儿呢!”

“嘿嘿,”焦师爷嘿笑摆手,“我就是跟你说说!哎呀,老九是不知道啊,帮里的兄弟也直爽,可比这一对棒槌,那是耐人多了!你从哪儿来?家里还是宫里?”

“家里。但宫里的事儿,我也知道。”老九笑眯嘻的,把了酒壶替焦师爷道上,“曹公公完了。这事儿落不到甄国泰头上。你放心就是。”

焦师爷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拱手谢过,二人举杯一碰,一干到底,举箸吃菜。说了说别的话,又转了这头上,焦师爷才又嘿叹一笑,道:“我看,这皇帝他就是眼瞎的,否则,怎么就选了这么一对棒槌做马前卒啊!就冲这个,他也是个昏君!早晚完蛋。”

老九眼底一亮,却道:“倒也不是您说的这么容易。宫里女人多不假,但良莠不齐啊。秀女多出民家,识字的都不多,能入皇帝眼的,三千一万个,难道都得筛一遍?那可费工夫了!咱们南海也就三两千女人,还看不过来呢!”

“也是。”

“当皇帝规矩多,差不离儿合眼缘的选出来了,又有祖宗的规矩在哪儿摆着。哪儿跟外头似得,甄国泰,随便时间地点。皇帝可不行!”

焦师爷笑,捋着胡须点头,“吕不韦,张毅,摄政王,才是舒服的位置。”

老九没接这话,一笑道:“人心隔肚皮,皇帝等将一个女人看清楚瞧明白,再变,也晚了!再说,女人嬗变,在宫里呆的久了,此一时彼一时,变得快着呢。”

“你得意思是,这甄贵妃,不会长久?”

老九垂着的眼底划过一丝阴鹜,“男欢女爱这事,谁知道呢!刘惠当年也是宠活的。结果怎么样?也兴许,甄贵妃就行?皇帝的口味略不一样呢!经史子集都是通的,万里挑一的,他不喜欢呢!”

“你是说王皇后?这男欢女爱,差一点都不成意思。”

“可不么!就她跟那个方明,私闯宫闱,方明多大胆子?情分浅的,能干这事儿吗?又怎么样啊?王琅还不是照样把方明整的够呛吗?皇后不知道吗?所以说,别说男人,女人心啊……嗨!更他妈就那么回事!哎对了,那方明怎么样?”

“还那样,跟骆思恭走的近。”

“别说这些了。甄国泰怎么了,把您老气成这样?”

“哎呦,可别提了!傻缺盖了帽了,一根筋就在那点地方,猪都比他强些!烂泥扶不上墙!你说,今儿,好好的一招挑拨离间,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老朽一句一句教的!瞧着骆三那模样,就是已经中计了的!跑不了,你猜他怎么着?”把甄国泰末了和骆思恭说的那几句学了学,老九也是气的直龇牙瞪眼,少顿,突地啪一摔筷子,道:“坏了!”

焦师爷啐了一口:“可不坏了怎么的!他妈多抖搂这几句干什么!这回好了,功亏一篑了!骆三那是多精的人啊?一听就得明白啊,这是计策,根本不是拉拢啊!”

老九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眯眼咬牙,鄙夷又阴鹜的一咬牙,朝外喊了一声:“来人!”

守在门边的伙计应声而进,老手过去,附耳他低低嘱咐了几句,伙计很惊讶,“现在?”

“对,现在!快去,完了怕来不及。”

待伙计闭门急去,焦师爷这才觉得不对,忙问:“怎么?”

老九微蹙眉坐回来,随意道:“没什么。”

焦师爷暗计,叹了一声,叫苦连天的道:“真不能怪我。老九哇,你是不知道!这甄国泰,真是为脐下三尺那点子事儿,这货他妈真能死啊。海狗肾羊蝎子,头阵子听说胎盘好用,这正淘换着呢!就那‘料料’,你给的,让甄贵妃给皇帝,你瞧啊,不够他使唤的!”

“他?他用了?作死吧!”老九有些不可置信。却眯了眯眼。

焦师爷乜着他笑,不怀好意的样子,“怎么不信我呢?他背着我以为我知道,我就住他隔壁我能不知道吗?一夜三次郎,这是人吗?你瞧着,早晚他死这上头!”

老九眯着眼,合思的露出狠辣的光,不说话。焦师爷嘿嘿笑着,冷道:“替你摆楞这一对儿傻棒子兄妹,可要了老人家我的亲命喽,咱们赶紧完活,赶紧走人!”又道:“你这么出来,没事儿吧?这个关口,皇上可却要恨死你了。”

老九露出个阴鹜狠辣的森然之笑,焦师爷瞧着都有些发怵,赶忙闭了嘴。老九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不屑的冷冷一笑,转头瞧着焦师爷,意味深长的问道:“焦师爷熟读经书,富有韬略。想不想捞个巡抚做做?”

焦师爷一愣,眼底却深光大显,老九了然道:“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别着急!”

与焦师爷不同,甄国泰话中的不对劲儿,骆思恭当时可没觉出来。

直到回宫交了旨,出乾清宫大门时,远远突地听到丹墀上传来嚎啕高亮的哀求声,“皇上饶命啊,老奴委实不知情!饶……”绝望又凄厉,带着誓死的恨和无助,在最高亢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一声,才蓦地惊醒了他。猛地回头,几个黑衣的太监裹挟的扛着一个人急急消失于夜色中。

是曹公公。

骆思恭知道,那凄惨的、哀意突兀的,因犹难尽冤,而终不止于声歇,淹没于了紫禁城诡异的、沉寂的、深不见底的乌漆的底夜中的,最后的喊声,是曹公公的。

替罪羊。紫禁城中不知道埋着多少冤魂,今日又多一个。

做了这么多年杀人的刽子手,骆思恭还是第一次生出了不寒而栗的诡吓感。曹公公该死吗?他手下不知道有多少冤魂,他自然是该的。所以,他也有这样冤死的一天。

这看起来是天道轮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实则,不过是扭曲的,黑暗的暴政。

他被惊到了。惊醒他的,是声音,又不是声音。虽则停止,在他耳中心中,却奇异的并不消失。嗡嗡回响,不绝不去,萦绕不休。

——一个四品权阉,明日就会以虚伪不实的罪名被灭门。徒弟、妻妾,干儿义子,或者,大太监通常都是会荣耀家族的,他们的三族五亲也会与他联络。明日一早,他们都会受到牵连。甚至说,平日和曹公公交往较近的人等,也会受到牵连。毕竟,刺王杀驾,罪莫大于此。

这事儿自然是要东厂干的,但他们怎么干,骆思恭心里清楚的很。莫须有的罪,绝对不能草草了事,要将经过都编的圆满,来龙去脉,都要有个交代。

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要有多少人被屈打成招。

他很困惑,烦躁的厉害。就寻了个借口,早早交割了公务出宫。在黑暗的街道上独自徘徊,踩着影影绰绰的光影转来转去。部街上空无一人,连灯火长亮的页家都安静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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