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
六甘节贞祥
第一节立稳御前(中)
蘩卿企图让秋铣意识到的一点是:在目前这种境况下,若他和万长义只能二存其一,皇帝会选择留下的,必定不是他。
无论秋铣多不情愿承认,他还是立刻就产生了危机感。
虽然尚未有十成把握,但蘩卿还是转身就离开了。她必须给他充足的时间从容考虑。从他瞬间色变的眼底,她已经读出了风云,因此,对从此拿下这个助力志在必得——
显然,因为三皇子“惊天动地”的殴打邱振刚一事,秋铣必然已经感到了棘手和紧迫:
首先,要知道,三皇子身上背负着的是皇帝整顿内务,重拾重权的决心,若所行成功,三皇子就是皇帝心中不二的太子之选。
其次,储君之望,是甄贵妃的人生的全部希望。小小年纪行凶伤人,若政敌藉此为契机展开攻击,会是三皇子人生的一大污点,永远留在那里,供人指摘。
所以,为了保住他的名誉,挽回他的形象,甄贵妃会不惜采取任何办法。而皇帝,出于种种考虑,必定会默许,配合。
这对秋铣来说,简直不能再糟糕。
因为,首先,曹德胜的死是他和皇后打了个配合的直接结果。现在,坤宁宫和翊坤宫公然反目,存在皇帝身边的翊坤宫眼线暂时全军覆没。他,完全拿下御前全部“阵地”的他,毫无疑问,已经成了甄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头号必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当然,有种情况除外,那就是,若秋铣愿意向甄贵妃妥协和投诚。然而,其次,蘩卿认为,这并不容易——
出尔反尔、左顾右盼,脚踩两条船的权监大珰,大都败的很惨,眼前活脱脱的例子血尤未干。
而且,第三点:对秋铣来说,现在的情况,究竟是皇后不仗义,早有预谋的挑唆三皇子作恶,一步步行事,将他弃置不顾,还是甄贵妃自己使得苦肉计迷惑人心,企图反将皇后一军,现在还难得而知。
毕竟,是太后搞的鬼这一点,她沈蘩卿自己纵然亲自见过太后,也仅仅只是个猜测而已,不是吗?
最后,就算秋铣尚未十成被说服,动摇,她也不担心他会拒绝出手。因为,她并不相信,目下这个焦灼的境地出乎秋铣的预料之外。他在和皇后打配合拿下曹德胜之时,就该对得罪甄贵妃有个预估。若说他有哪一点是没想到的,那也无非就是:这样的情况竟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早。而对像秋铣这样见惯了人心险恶,饱尝过世情冷暖的聪明人来说,有了这种“意料之外”的觉悟便已经足够。
蘩卿从未怀疑过秋铣的执行力和果断程度,从前没有,现在更不必,他会做的只能比她想象的更多。
果然,事情不出她所料——在她还没等到张斌来之前,她和秋铣俩人发生了摩擦的事儿就已经添油加醋的在御前这个“非男人”的是非圈子里以劲爆的方式裂开了。
当然,人精们传播隐晦的方式也是安静的,一切都在沉默中无声无息的“流窜”。且因之前不久秋铣才直接或间接的因为她的原因挨过皇帝的打,所以,传闻到信实的速度,从生根发芽到枝繁叶茂的转圜,简直如一道闪电霹雳般极速。
为了证实效果如何以及自己的遭恨程度,蘩卿颇恶趣味的借故从廊下走过一次。她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凡所过之处,则必带走一串儿“闪电”般的光。自然这光并不是爱美的好意,因为,前一刻还和谐流畅的空气里,友善的笑容一收,后一刻荡漾着的,立刻便都是呛酸刺辣的涩晦,钻鼻剌眼,灼烫双颊。交错之时一闪而过的,是眼锋嘴角,鼻翼收张的沉默中传达出的心照不宣,是似有似无、又刺又毒的联翩嘲讽和幸灾乐祸。
她轻轻的吁出口气,突地仿佛身处故乡,是她最厌烦腻歪的梅雨时节。她浑身被那腻歪歪、黏答答的气候压迫浸泡,几欲催生绿臭的潮霉。
这让她感到厌恶和焦躁,开始对未来产生了深深地担忧:她担心长期浸淫在这样的氛围里,自己早晚也会被同化,变得事事都不惮于最大的恶意和最深的揣度对人。那样的自己,活成了她最厌恶的那种人,这才是此生最大的失格,最为巨大沉重的代价。
在充斥着阴谋和算计的权力角逐场,她居然开始强烈的渴望清冽的空气,和一束耀眼干燥的阳光。她笑了笑,内心感到了无可奈何的忧伤,进宫来头一次,如此想念哥哥的怀抱。
边想着这些,边从后殿取了存放御脉诊案的匣子。关门落锁的时候,骆思恭正满脸讶异的找过来。
他昨儿送了芍药后就去见邱正刚,转述完那句话后,又闲聊了几句离开,往乾清宫找蘩卿去说话,岂料左一趟右一趟,没见到她人,倒是先等来了三皇子大闹东厂监狱的消息。他脑子发懵,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沈蘩卿一定知道此事的底细。
他一下子就管不住的恼火了起来。这是该讲清楚说明白的事,她却连个芍药都不如,若非芍药替她做人,他岂不是正摊上三皇子打人厮闹一事,那样的话,他是拦着还是不拦着?拦着不拦着都是错——
其实,他介意的本质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节。他是看透了她想要和他生分的心。她打发了芍药过来,只怕以后也都是芍药来做他们之间的“交通”。不必讲清楚说明白,芍药精明的厉害,该做不该做,点一点就到了,给个阳光就灿烂。
他很难过,别扭的厉害。一来到乾清宫就在四下踅摸人,却先得知了她和秋铣闹掰的事儿。登时又担忧,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出来找人,却见到一副冷冷淡淡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越发来了气。朝她身后的那扇门瞧了瞧,横着抛过来一串儿冰冷的训斥:“怎么搞得,你和秋铣闹矛盾了?那还敢一个人往这里跑?这是什么地方!简直糊涂!”
盖脸儿。
她下意识想说这是得了圣谕的,却见他眉头紧攒,无独以往一见她就毫不掩饰的愉悦不见了,眼带的灰蒙疏冷居然尖锐又刻薄。一口气儿憋住,心里一哼:男人呵!果然如此。脸上一发温和的笑,“表叔,你来了?”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知会他一下和接下来的这件事,也就撂下了,笑了笑,“昨儿见到芍药姐了吗?邱御医还好吗?”
“你倒是关心他!”
“你说的是谁?芍药姐……”
“为什么好端端的跟邱正刚传那些话,像临终遗言似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这个,我不能讲出来,也讲不出来。谅解一下?”
“扯淡!”骆思恭黑了脸,“我再说一次,你想利用我,我不介意!但是不是该知会一下呢?我也好有个准备!你知道我现在多被动吗?三皇子杀过去的时候,我没在,翊坤宫的人认为我是故意多躲出去的。甄贵妃在皇帝面前告了我一状,弄得皇上很是不悦,刚才问我擅离职守怎么搞得,我还不能说是去找你了……你说,我现在去跟皇帝解释清楚怎么样?”
简直是找事儿。蘩卿冷笑,“你怎么能倒打一耙呢?”转头想走,又停住,“还有,我告诉你,若有人问你昨儿去干什么,你说去公干,去会情人,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说去了慈宁宫。否则有你倒霉的!”
骆思恭拉她,“什么意思,解释清楚!我会什么情人!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也不用你治!”蘩卿甩开他扬长而去。
吵归吵,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骆思恭再想搞清楚情况并不难。这次,他可就特意没找芍药,而是找了龙珠。
听他打听昨儿皇帝离开后,蘩卿去了何处,“乾清宫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丫头跟我打赌输了,到处躲我呢。”
龙珠瞧了他一眼,“缇帅一个大男人,计较什么输赢?你都知道她没跟皇帝一块离开了,还问什么!”笑了笑走了。
好个龙珠。骆思恭可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眼底黝黑的蹙眉在原地凝思片刻,才转身离开。根据他浸淫官场这么多年的嗅觉,他隐隐的感到:邱正刚,恐怕活不成了。他怎么死,文章可就大了。他的派人盯紧他……不,他得赶紧让自己人都躲开,这事儿扯得越清楚越好……
想着这些,脚步却先顺拐回了乾清宫,蘩卿看到他眼底漆黑幽深,就知道他猜到了,四下瞧了瞧,缓和了口气道:“我舅舅托您带的话我知道了,麻烦您转告他,别瞎操心了。我多大了,还照顾不好自己么!”
骆思恭道:“我知道了。你舅舅问你那柜子钥匙在哪儿,你想起来了吗?这两天派人在阿阁找了个遍,没找到啊。你舅舅说,你快想,了一桩是一桩,家里人手不够,赶紧找到东西,上了锁,也就只有护院晚上看着就够了!”
看来还是没人去偷那套赐服?蘩卿点头,想了想:端妃昨日究竟干什么去了,和慈庆宫的人究竟去找太后干什么,两件事都还不清楚,她怕今日还得找他,“没呢,我再想想,想到了再找你。”
“哎呀,那得看着时间啊,我今晚得出宫。”
“切,出宫也早呢!”
“你不知道,我夫人病了,在娘家。学士街在郊外,我的赶闭门之前出城。”
那就是说,他准备将自己的人都打发走,躲这趟浑水远远的。这好得很。蘩卿笑了,“呦,这样啊。那是得早点出宫。这样吧,若过了申时,我还想不到,那就明儿再说!实在不行,砸了柜子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