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
六甘节贞祥
第一节立稳御前(下)三
蘩卿溜溜达达的直到交泰殿后才看到张斌。廊檐下排的矮屋前,他正黑着脸训人。一手背负,一手食指点着面前的三五个小火者,眼角时或踅摸一下四周。声音压得低,走近了才一半句的听清一些——
“不认字就没法儿了?瞧这天生贱样儿,脑子不开窍,屁股都不开窍!……我告诉你们啊,自己想自己的辙……都给我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儿,谁收的谁负责……坏了咋家的好事儿,别怪我下死……呦!”蓦地扫到蘩卿,立刻换了一副笑颜,转身迎上来,“姑姑!今儿一大早儿喜鹊迎门,我就知道是有好事儿!这不,正要给您磕头去呢!”奴颜婢膝,谄媚卑躬,“姑姑在上,小的给您见礼,您安呐!”
蘩卿一时没回过神。只是月余未见,初见时那个捎带着一丝谨慎的机灵大监已经不见了。眼前这位,一股芝麻捻子的老油腻气直扑人面门。她回了个平礼,“张公公客气了,”看看地上跪着的小火者和他们怀中抱着的包袱皮,“秋公公叫我来瞅一眼。看样子是落停了,该收的收起了?”边说着,瞧清了张斌眉目间的春风得意。敢在乾清宫的地界训徒弟,可见自搭上了慈宁宫的顺风车,就实打实的走了时运。
“落停了落停了,”张斌笑道,“浣衣局的大车不准进乾清宫大院,小的怕他们把各位大珰和姑姑们的东西弄混了,故而检点了一会儿子。这就走了。”
蘩卿哦了一声,明知她叫他有事,可听这话里没有礼下与她的意思,这还是不太把自己认真当回事儿的,想着,笑道:“没有催你的意思。慢慢做,好仔细。”说完就要走。依附权势的甜头,尝到了就难停下来。纵然他轻视自己,看在自己所站位置的份上,也必定要先低头。连这点事儿都不懂,不过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短见之辈,不要也罢!
“好咧!——呦,姑姑,您……慢走!”
“呵,嗯?”
张斌有一瞬间的尴尬,呵笑着四下踅摸一圈儿,谄笑着口道:“那个,浣衣局托您福才有了常驻医士,宫人们得惠,纷纷托了我给您磕头。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欸——”蘩卿摆手,“这话万不要再提。常驻医士的事,是太后圣心慈悲为怀,我们同赖天恩才能有今日,要感谢太后和皇上。”说着就退开几步。张斌口中道是,跟过来用只有俩人听到的声音,笑道:“姑姑有什么吩咐?尽管讲,小的但有所能,无不尽力。”
话到嘴边儿的时候,蘩卿却犹豫了。一来,因为临时得知此人竟然和恭妃出事有涉,而又一时尚未弄清景阳宫事情的原委;二来,这人阴阳两分面,没皮没脸,第一次见面如此,今儿越发了。这绝非一个值得交实底的人。想着,收了直言不讳的念头,笑道:“哦,我的确是有事想请你帮忙。钦安殿的万海你还记得吗?”
“记得。万公公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大珰,那日跳了井。这事儿和姑姑有牵扯我是知道的。您的意思是?”
“那日的事儿我一直有疑惑未解。想请你调查一个人。”
“谁?”
“万海的小妾,就是万海出事头一晚急召他回家的那位。”
“她?”张斌微愣。
蘩卿瞧着他,道:“怎么,你知道她?还是说,这人有什么问题?”
张斌眼珠转转,口中笑哦道:“不瞒姑姑,小的早知道有这么个人,那万海和孙富安交好,是浣衣局的常客,玩耍的次数多了,怎么就叫家里的母老虎知道了,她这婆姨有次去堵他,是以见过的。”
蘩卿却越发觉得事情绝对没有他口说的这么简单。却没有点破,只点点头。
张斌瞧着她,停了下道:“那人颇有几分姿色。万海被拿捏的紧。而且么,”
故意支吾,便是有话讲,蘩卿就一笑,道:“什么,尽管直言。”
“嘶,嗨……”
“不必有顾虑。都无妨。”
“是这样,”张斌踅摸了眼四下,“小的是还听说,她似乎落到过苏舜才手上。”
“哦?当真?”蘩卿心底一动,觉得他是知道那女人下落的。不动声色的加了一剂猛料,一挑眉做吃惊状,道:“哎呀,这话可不能乱讲。现在苏公公出事了,我可听说,有人本就怀疑,她与此有些关联!”有人两个字特意加重了。
张斌的脸有些僵硬,“而且吧,这人现在她……”
“现在怎样?”蘩卿又道,“若与苏舜才的死有关,那就是说,和李炳顺的死也或许有关的!一定要拿住她,这是前程啊!”张斌正依附李太后,又知道她们页家和李家的关系,一定会认为这是太后或李家的意思。果然,他突地眼睛一亮,似下定决心,直勾勾盯着她问:“倒好办!只是,姑姑说的有人,是指武清侯还是……?”
蘩卿达到目的,一转叹道:“哎,是有人查到她的来头颇有些……所以捅了上去!”
“开头?那这是她是……有大问题?”
蘩卿摇头叹气,露出同情的口气,“哎,是谁的人都没关系。一个女人能如何的?不过是被人利用。只是,总要她自己说清楚,积极表现才好办。若她能提供些意料不到的线索,可是立了大功呢!”
左一下右一下,这可把张斌弄蒙了,“您的意思是?”躬身一礼,“求姑姑明言!”
“呵呵……明言容易啊,只光我一人明言明语有什么意思?”蘩卿说完,瞧着他笑而不语。
张斌这才苦哈哈的笑了,讪讪道:“姑姑不知道,那女人的下落我的确是知道一些的。”
原来是这个?“……嗯。她在哪儿?”
“她长得好,苏公公出事后……嗨!一言难尽,藏匿她的那人是我的好友……”
蘩卿瞧着他希冀的眼神,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只要她出来说清楚就行!”
“说,说清楚,……说清楚什么,请姑姑明示!”一躬到地。
蘩卿伸手搀扶,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如此大礼,我哪里受得起?从四品佥书,手握浣衣局大权,我们等于平级。再说,比起泰山,我们都不过是蝼蚁,蝇营狗苟,眼前那一巴掌的见识而已。互相帮助,互相提携吧!”
张斌眼珠急转,略有失望,却就对她刮目相看了,笑道:“正从虽然只有半步,但可别小看这半步啊,跨过去的都是人物!从位上多少人,但凡一步迈错,闹不好就得被山顶滚下来的石头砸死欸!”
“欸,我看公公印堂发亮,前程似锦,早晚必为人上人。”
“哈哈哈,借您吉言!可就算那样,谁也比不了姑姑列于天子左右,朝夕伴驾啊!”
谈的很好,事儿算是说定了。关于景阳宫的事儿,蘩卿一个字儿都没提。她看出来了,张斌这人,不问最好,问了,孙富安这事儿怕就是个完犊子!想着万一张斌没成功,她也不准备相帮于他。此人太势力,太油滑,骨子里又善于伪装,绝非善类。她觉得还是防着好。
待回了乾清宫,第一件事儿先到值殿监找小德子,让他去外殿找钱串子来见。
钱串子来的跟一阵风似的,俩小眼儿带着七彩光,一见她就趴地上砰砰磕头,边擤着大鼻涕吸溜吸溜有声,“姐姐?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好担心着来呢!”
“哪儿能呢?”蘩卿捏他的脸,将从御前“顺”出来的点心包好了塞到他怀里,“替我去办件事,办好了给你升职。想不想跟着我?”
钱串子高兴的一桶鼻涕流过了河都忘了擦,点头如捣蒜,就差蹦起来了。蘩卿笑得不行,附耳他说了要他放风出去的事。钱串子先一听是有关孙富安的,贼眉鼠眼的笑了,“那厮最坏,坏透了的,干的缺德事儿比头发丝儿还多,这事儿好办!”
“你倒什么都知道!人小鬼大。”蘩卿又说御前的几个人,他却将小眼睛转了好几圈,掂掇着犹豫起来,“这可都惹不起啊!”
蘩卿被他算计的样子逗笑了,点着他的额头教道:“他们都是曹德胜的人,如今都是没头的苍蝇,怕是不用的。放心,就算他们调离了御前,也碰不到你跟前去当差。再说了,法不责众的,传言起来,谁知道是谁起的头儿?你只管说是从我这儿离开后,在御前听说的便是,有人问到急处,你只往曹德胜的徒弟身上咬。咬哪一个都行,其他的我兜着。”
钱串子对她这话颇有想法,眨巴着眼,停了停又道:“我们才一面之缘,你就这么信我啦?就不怕我将你教我的都说出去?我咬你,你怎么办?”
蘩卿被他问得愣住,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钱串子瞧着她的样子笑了,忽而古灵精怪的一眨眼,“嘿嘿嘿,我才不会咧,走啦!”
这一瞬间,蘩卿突然就觉得这孩子的笑里有种不同于他年龄的深沉内容,一时怪异的呆在那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的一丝儿不见,才一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