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连环解一

交错的各事头(上)

芍药得宠(完)

蘩卿从侧殿的廊檐下绕回来,刚迈步上了台阶,就看到一个长腿短腰的女子手捧一个盒子俏吟吟的袅袅迎来。窄肩翘臀,昂首莲步,是刘玉女。风拂她鬓边的碎发,时隐时现的掀出她眉梢那上挑的昂扬和活力。

很是赏心悦目。但也还是那样,要步近了才肯微微翘起嘴角。在蘩卿面前,她总是要有意无意的彰显她身份上的优越感。且蘩卿对此越淡定,她就表现的越明显。

蘩卿当然了解这种孩子气,因此,戒备心是一码事,实则并不十分讨厌她。若真正的羡慕嫉妒恨都如这般一眼可见,那这宫里就太美好了!隔着几步停下,微垂头,笑吟吟的躬身施礼,给足她面子:“奴婢见过选侍。”

刘玉女微不可见的挑挑眉,笑意加了几分,将手中捧着的盒子递给她,“秋姑姑送来的,说皇后吃剩下的,特意叫来赏给你!”

蘩卿朝坤宁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又向刘玉女道了谢才敢接过来,在她转身前打开,“呀!”见是一盘子切好的凤梨,眉开眼笑道,“是凤梨呀!稀罕物儿,一起吃!”说着,将盒子盖塞给刘玉女,自己先下手拈了一块放入口中,“哇,果然好甜啊!姐姐快尝尝看!”

刘玉女露出鄙夷之色,把盖子盖住盒子,“切!这么精贵的东西,我可消受不起,自己吃吧!”转身就走。蘩卿忙在后头跟着,“麻烦姐姐了,刚送过来吗?还有其他的话吗?”

“说你伺候皇上辛苦啦!切,你前脚走,后脚就送过来啦!就差半步!”碎碎的小声嘀咕道:“皇后嘴里的凤梨是能随便赏的吗?也不想想,要有要紧的话能不等到你回来吗?真是!还问!”

蘩卿心中一动,暗暗蹙眉,面上忙歉意的道:“姐姐当值吧,在外头等了我好久吗?那可耽误姐姐了!下次有什么活儿,我替您做啊。”

刘玉女这才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片刻,撇嘴道:“真是!你不是跟丁丑挺好的吗,怎么他一听是凤梨,跑的比兔子都快!没听说有什么事儿啊?”说完见蘩卿苦笑,就恍悟又鄙夷的哼了一声,对她表示很不屑的,“闹半天,也就那么回事儿啊!还以为页家多厉害呢,秋公公不也瞧不上吗?切!”

刘玉女走了,蘩卿才暗忖:这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礼,况且是稀罕物凤梨,坤宁宫给送过这东西的都是谁啊?刘玉女这酸气儿是因为只看出皇后这是在抬举她,但八成八,坤宁宫,这怕不也是在谢她吧?为什么——熊尚食?大事儿不能这么谢,小事儿也不能这么谢。这还不得传的阖宫皆知吗?有心的人一想怕就猜得到缘故。那么,这熊尚食究竟是不是皇后的人呢?难道,她的来路,还有其他的内容?

想着,麻溜的就赶到了坤宁宫外谢恩。头磕完,秋姑姑就赶出来了,笑吟吟的扶她起身,“皇后要亲自出来呢,娘娘是真喜欢你!”又问了皇上的情况。

蘩卿答了,末了才随口提了句熊尚食,“真是水灵人,皇上很中意。意思是抬举。还是皇后娘娘眼光好。”

秋姑姑瞧着她,眼珠微闪,微笑道:“我对你一见如故,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告诉你,你自己知道就好。”

蘩卿忙道谢,又要磕头,秋姑姑止住,低低道:“是常顺妃宫里的,八岁就进来了,给顺妃铺床叠被的。六所现在大换人,正是要紧的时候,各宫都往皇后这里求。皇后没办法,只能选着漂亮的上吧!要不然怎么办,按什么规矩定?”

原来如此。果然到了傍晚,常顺妃宫里的大太监就来送礼,一摞银票送到她住处,上面的数字晃得蘩卿直眼晕。常顺妃果然内外如一,处处透着爽直。她暗暗苦笑,却又不能不收,只能暗忖着安慰自己:也好,不用后悔啊,至少有这事儿在前,不用在为拒绝帮芍药苦苦找借口。

顺妃宫里的人一撤,芍药也就来了。

蘩卿黑着脸,扭头倒向床里,不叫进也不撵人。刘姑姑就微微一笑,“怎么了这是,小姐妹的什么事儿犯得着啊?奴婢叫进来,你们好好说开了。况且,后头还跟着一个呢!”

蘩卿蹙眉,半坐起来,“跟着一个?谁?”

“说叫翠环的。新安排来的伺候您的。我在那头还有事儿,白天不能跟着您,好多活儿,您身边没人跟着哪行?”

翠环一进来就抢步绕过芍药,蘩卿瞥了芍药一眼,哼一声,又倒下去,侧头向里,闭眼不说话。

翠环的脚步就顿在了屋中央,“小姐?”

蘩卿冷道:“不关你的事,门口守着,谁都别进来!”

翠环讷讷而退。

芍药才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阿蘩?”

蘩卿蹭地坐起来,拿只着袜子的脚踹她心窝,“走走走,哪来的妃子,这头我消受不起!”

芍药一把抓住她的脚,握在手里,含泪道:“阿蘩,我是中意皇上的,我愿意伺候他!”

蘩卿气的咬牙,使劲往外拽自己的脚。两人一个不放,有一个要挣,使劲儿半天,都惹出了薄汗,蘩卿就是不松口,芍药急了,擦了把泪,狠道:“别说你没想过让我跟皇帝,你想过!现在这样又为什么?”

蘩卿抽出自己的脚,跳到地上,站在她面前,俯视而下,冷笑,“武清侯让你进宫的时候,承诺过你做妃子吗?”

芍药满是泪水的脸蓦然定住,却一点意外都没有。

蘩卿在她张口之前,道:“没有!不可能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伺候李太后这么几天了,她给过你暗示吗?皇帝请安的时候,她有让你靠近过吗?也没有!宫里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但宠妃有几个?她们都有来路的,不是没有原因!”

“常……”

“顺妃和德妃是当年的九嫔!那时候张毅还在,名为选秀罢了。顺妃姓常,常遇春的常,常家赦后与朝臣多有结交,他家的族女,算是贫民百姓吗?刘昭妃,前刘侍郎族家,进宫前我曾听过,说她有身孕了,可现在呢,肚子该大了,你见过吗?有人提过吗?周端妃,是,端妃是宫女出身,但你看她,至今,荣妃想欺负就欺负了!皇后拿捏的死死的,她是皇后的人,是皇后扶植的!那就是说,保不齐,她就是王家安排的。不信,你去查!叫骆三去查!荣妃背后是王璜,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

“我也可以依靠皇后啊!”

蘩卿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皇后宫里有个选侍,头一阵听说有过身孕的那个!就是那次,从圆通那边来的消息,你忘了吗?可现在那宫女呢?你见过吗?”

芍药道:“我记得,那个去了香火寺养老的女官吗?落到那地步,还能保命,皇后很仁义。”

蘩卿跌足骂道:“你知道个屁!活着的不是她!”

芍药脸色变了变,“可是,荣妃说……”

“荣妃自身难保,否则会愿意扶植你吗?她说的你还能信?!”

“哇……”芍药哭倒在地上,捂着脸,“骆缇帅说,我可能是当年从宫里抱出去的,我想知道……我娘家人对我不亲,我一直都很孤单。我想知道啊!”泪水洗面,泣不成声,“再说,我现在没有退路。与其跟着太后,老死宫中,不如博一下。或者就是一场富贵。不然,不然也比宫女好,总是生活有保障了!”

蘩卿结舌,旋即仰头。尽力说服她,可似乎结果适得其反。芍药反而越发坚定了决心。

蘩卿终于长叹息,掩面指着门外道:“你走吧。我们一起长大,我是真心待你的。我知道你偷偷去见过胡先生,我是跟他说过想让你做皇帝的妃子,但那是激他的。我想试探他,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世。我也跟他说过想带香兰,那也是试探。不错,我从来想带进宫的就只有你一个,因为你在家里的地位很奇怪,后来知道了,你是武清侯当年送来的娃娃。不错,我有目的,但我从未想过害你!我指天发誓,真的没有想过让你作皇帝的女人,以此换的什么好处。我知道你早有揣测,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既然下定决心,那就这样吧。只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一进宫,慈庆宫往来慈宁宫的次数就频繁了,一向清心寡欲的陈太后,究竟为什么要参乎恭妃这档子敏感的事儿,谁也说不清。你好自为之!”

芍药又坚持向她问计,蘩卿想了想,才道:“我帮不了你。我中午才提携了熊尚食,我又不是拉皮条的,再来一次,你的事儿更成不了!”但,终究还是松了口,又道:“端妃新伤,明日,我会想办法提议皇帝去看她。皇帝好色,端妃人老珠黄,他若留宿,也断断不会是因为想和她亲近。只是,要怎么做这事,你们自己想办法。别人说什么,都要自己心里拿主意!”

这事儿就算定了。

骆思恭听过芍药的话后,负手背身走到了窗户边。

上次蘩卿站在这里认真看过的看棵树已经被砍了,他又想起那晚,见过邱正刚后打算离开前,蘩卿依依不舍的说过的那些话,满心再一次漫过后悔,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走。可是,还能重来吗?

曾广贤依言在交接班前来见蘩卿,见她独自站在乾清宫廊前的冷风中瑟瑟独立,满眼都是忧伤,十分讶异,“我还没跟我哥提你要办的那事,先来问问你,你是什么意思,想让他知道吗?”

蘩卿懒懒的道了谢,摇头,“不必了。我要见的那个人,最好谁都别知道。李世子也要瞒着呢!”

曾广贤扬眉,“你不是去找李化龙的啊?那曹髦怎么……”嗖地顿住,张了张嘴,蹙眉。

蘩卿笑了笑,“早知道你在,我就找你了。”

“你跟我哥怎么了?”

“没怎么。挺好啊。”

“哦……”曾广贤说了句,安排好了再来找你,就走了。

蘩卿瞧着他的背影,这个人原来这么有意思的?想着前前后后的事儿,竟然出了好一会儿神儿。

曾广贤走了后,李化龙也来了一回,瞧了瞧四下都是往来的人,不方便,便道:“有个事儿,关于你爹的。找个安静的时候我说给你吧!别拖,得快。”

蘩卿惊讶在心,碍于灯火辉煌下闪闪烁烁的人影,只得点点头,和他约定了后日去见。因为有芍药的事儿,第二日没时间更没心情。

却终究两宿心事重重的辗转。

直到第三日头上,去给太后请安的皇帝开口赏了芍药许多东西,而兴味盎然的太后没见其他异色,她这才定了些心。在慈庆宫的消息没传来之前,先去赴了李化龙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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