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连环解一

交错的各事头(中)

沈修平的所见(四)

蘩卿不好将刚才的事说给李化龙,正想着该如何作答,就见他望向自己身后的虚空微微眯了下眼,“怎么了?”也回了头往后瞧,却只见冬腊的黄昏沉的紧,来来往往的宫人虽各安其路,脚步却都有些匆匆。是到了收拾尽一日的时候了。

“看来,是有人在盯你。”李化龙边说边蹙了眉,用下颌指了指远处,“宫墙拐角那里。”

蘩卿瞧过去,太远了,什么也看不清,“怎么确定是盯我?”

“方才去找你的时候,瞧见乾清门那边有个鬼鬼祟祟冒头的。应该就是他。都跟到这里了,我一看还就缩回去,不是盯着你,那就一定是盯着我无疑了。”

“嗯。我看也是这样的。伯府世子,”蘩卿笑,下意识又转头朝那地方又看了一眼,“相貌堂堂,怎么不受人瞩目呢?嘿嘿……那长什么样子,你有看清吗?”

“呵……那你问来,是关心我咯?”李化龙也笑,又道:“面目瞧不清,黑胖子。不算高。”

蘩卿就哦了一声,“那我大概能猜到是谁了。”这章太监还真是动作快。

李化龙对这种小角色一向不以为然,又看她的眼色是心里有数,便点头道:“这种能被发觉的,想也没什么。你小心点就好。走吧,不早了。见过伯父早点回去。”

两人转身往里走,边走边聊。“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识,”蘩卿笑叹,“你这眼力,可也太厉害了吧!”

李化龙却也愣了一下,他一向不随便在别人面前露这手,“第二次?”

“嗯呐!……嘿嘿,就是那次啊,在苏州,谢家大火的次日黎明,你忘了?”

“那天?”李化龙想了想,不以为然,“海面开阔,大老远能看到谢家船,不算什么吧。”

“诶!”蘩卿摇手,“我在你身后不远,分明看清你瞧着的是船上的一个人,后来谢家的管家上船说话,你始终落着视线在他身上,你看的就是他!那眼神,定定明明。看见船平常,看的清人呢?”

“哈哈,”李化龙大意外,心喜道:“好个细心的丫头!”

蘩卿这才突地反应过来,那样注意着人家一个大男人并不合礼数。

俩人一时都笑了,不同的是,李化龙的笑容朗朗如月,蘩卿却压不住的有点尴尬,就转而对他的本事和为人的低调赞不绝口。

李化龙摇头笑,“谬赞了,那是遗传我娘的,哪里算我的本事,有什么好夸耀的。”一笑间稍顿,难掩一丝复杂怅惘之情,又喟叹道:“再说,人人都以为天赋异禀是好事。但讲真啊,沈姑娘,在维清看来,是好事还是坏事,真难讲论的!”

“哦?这话怎讲的?目力超群,怎么看都是好事,还是大大的好事咧!”

李化龙看她一眼,笑的越发复杂了,“天赐的长处就一定是洪福吗?如我说不是,姑娘可信?我宁可没有,换得一世长安。姑娘,可信吗?”

“当然信啊!”蘩卿道。

李化龙蹙眉,欲言又止。

一句无意的话却引得这样感慨万千,全不像风光霁月、直接磊落的李化龙。

蘩卿稍顿,便又立刻道:“得失无常,人生忽然间。不过,扬帆者志在沧海,世子正是好年华,来日方长未可期。这长处必定是会大有用处的,且依我看,这天未必远啦!”

李化龙也稍愣一下,眼珠游移,越发有了踧踖之态——

他其实是早有话想说给页家人的,多少次卡壳,全因那事儿一言难尽,实在不怎么好开口。今儿这事儿,本与人有言在先,他情知已经到了非要说不可,再不说便只能等到水落石出那天的时候。况且,此刻话赶话到了正边边,顺水推舟,正是恰好提头之时。他却仍然感到话绞着舌头边儿,僵硬不舒。

蘩卿见状,索性讲明,“我瞧出来了,世子是有话讲。信我的话,不论何事,但请直言无妨。”

李化龙眉眼深锁,依旧游移的打扫着四下,仿佛重负,一字千钧。片刻,才语气低沉的开口,“不瞒姑娘,维清这些年一直在调查一件事,从在青山寺后山夜遇姑娘那时至今,敟掇半年。但此事呢,事关我母亲,实在一言难尽。许多地方至今不过我一人的揣测。实在,我实在困扰,更不知道该如何理出头绪。就怕说了便是错。若误了姑娘,倒不如不说的好。”

“那,那更该讲才对啊!我们一起研究啊!具体是哪方面的事儿呢,你要掂掇这么久难以开口?”蘩卿有点莫名的兴奋,脑中不停的响着骆思恭说过的那句:李化龙的母亲是康藏少数族群部落的女子。

但她知道冒然直问并不合适——

因为,都知道李化龙母亲早亡,他从此才离开了青海,独自来到京城。一晃十年,瞧李化龙这样子,若与他母亲有关,那便是由来已久无疑的;

再者,都知道他父亲会宁伯宠爱次妃和次子李化麟。那李化麟更非池鱼之物,去岁河洮大战,随会宁伯出兵,青海大吉,一战成名。少年英雄,名震一方。那之后,就一度有传言入京:说李光先,有更长立次之心。

这些事儿,愈传愈烈,直冲九霄。

前不久,李光先又不惜亲自出手,试探舅舅的意思,那联姻之意,非只有结亲,实在是想将李化龙留在京城做个缇骑的!

显然了,传言更都不是空穴来风。

那么,骆思恭必然是晓得了一些什么的。虽都知道骆李两家颇有来往,但这些事儿是否就是骆三一定、必然、该知道,该参与的?他若出手,必定是帮李化龙吗?他帮得了吗?况且,现在朝廷内外为立太子的事儿争端暗涌,李光先不久前才进京面圣,见过天子,领了圣旨而去。这时候,骆思恭关注他家的事,只更可能是另有隐情吧?

等等……至少,都证明,自己不方便随意说话。否则,如闹个无事生非,岂非徒增他们之间的猜忌吗?那可不知道是谁要逞心如意了!

内心翻滚着想,咽了下去已经到了嘴边儿的问话,眼睛却不觉滴溜溜的睁大了些,语无伦次的,看起来全一副不知道该问先什么的样子,“嗯,那个,是与,与……”

“陈年旧事。”也许是因为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的缘故,李化龙的神色却反而稳了下来,“还有其他人,也许,我不能确定的,”转头看她,沉声嗯道:“与你有关的人。改天讲给你听。”负手站定片刻继续前行。

“好!明天,就明天,我找你!不过,我……”蘩卿追上去,舔了舔嘴唇,“有关的,你,确定?”

“不确定。怎么能确定呢?”李化龙叹气,“只是因为你们长得很像,太像了。”

“长得像我吗?”

看着女子倏然凝滞的双目,那花一样的唇边凝固的僵硬显得不知所措,又茫然无助,李化龙下意识抿了抿唇,眼锋闪过凌然而坚定的神色,“你放心,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弄清楚的。此生不解此仇,某不敢死!”

“吖!”蘩卿内心惊讶的无以复加,差点踩了裙角。但已经到了监狱门前,再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只得点点头,再三忍住。

果然都是有人关照过的样子,李化龙带着她去沈修平的监牢,一路都没有人问,不,应该说,一路都没什么人。

在越来越阴暗深邃的牢房通道里走着,她边走边压抑着内心的汹涌澎湃——

这是说,李化龙有大仇,而且,是誓死要报的那种。这可就奇怪了:首先,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前生,他们私心往来那么久,他是连一点口风都没有露出过的啊!

其次,这辈子,自从她改了选择的轨迹,就总是不停的有意外出现。那么,究竟是因为天数尚变,重生的她带给了这个世界太多的变数呢?还是,事实本一直安静的待在那里,未曾增减半分。是她,是前生的那个她,太天真,被瞒的真相太多?那么,今生这个她,分明还是前生的那个她。为何本来隐瞒她的东西却都又纷至沓来,是本来要瞒着她的那些人改了主意呢?还是,分明就是瞒着她的那个人再也发挥不了作用了呢?

——杨恒吗?杨恒吗?杨恒,是他吗?上辈子,他究竟瞒着她多少!他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是会想到杨恒。这个人,说穿了,对她总是不一样的。

耳边嗡嗡的回响起上辈子临死前杨恒说的那些话: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若不是我,你活不到现在……

那都是什么意思呢?杨恒,他究竟是什么下场?死了?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和瞒着她的这些事情有关系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自以为深情无限,到头来,却是她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吗?她的前生,是结了个什么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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