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从佛龛前起身,后头一直等候着的小鱼立马走上前去,扶着她走到桌边坐下。

“你是说,她选了一个在园子里打杂的丫头填了二等?”余氏接过小鱼递来的茶盅,问道。

小鱼点头:“是,那丫头的姥姥还是大少奶奶门房上的人。”

余氏想了一想,似是有这么一个人。

“见着三小姐了?”余氏放下了茶盅。

小鱼低着头:“见到了。”

“她没说什么?”

小鱼心里清楚,主子问的究竟是什么。

“三小姐恐怕也不好开口,只对大小姐说,让她自己看着办。”

这倒是她这个亲生女儿会说出来的话,余氏想,她一向与她那个大姐姐交好,甚至当年元月晚离京的时候,她死活哭闹着也要跟去,全然不顾她这个生母。不知道的人,怕还以为那是她白氏的另一个女儿呢。便是如今回来,她对自己也是不冷不淡,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哪里像是亲母女?

思及此,余氏握着茶盅的手,蓦地收紧。

三房屋里,张管家娘子同春彩都在,一五一十地,将今日竹里馆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三太太黄氏看了自己修剪得如同水葱一般的十根手指甲,语气淡淡:“我就知道,我们送去的人,她必是不会留下的。”

“那,那太太和姨母还送我去?”春彩揪着衣角委屈道,“人人都说我是稳的,今日这一来,我岂不是就成了笑话了?”

“你委屈什么?”张管家娘子忍不住斥道,“难不成你真想过去那边做个二等丫鬟?”

“那我这这里不也就是个二等丫鬟?”春彩嘟囔着。

“你呀你,这个脑子!”张管家娘子抬手戳了春彩的脑袋。

黄氏也笑:“你真以为,那竹里馆那边是好的?且不说到时候王府里是个何等模样,就算是好的,守着那许多皇家规矩,你这个性子,哪里熬得下来?留在这里,总比被人几句话就给打断了腿,甚至丢了性命强吧。”

那春彩丫鬟向来娇惯,又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难免自傲,却不禁吓,被黄氏说了这么几句,脸色就变了。

黄氏心道真是个绣花枕头,又说了几句便打发她出去了,只留张管家娘子在里面说话。

“奴婢冷眼瞧着,那大小姐恐怕真是个人物。”张管家娘子回想起先前元月晚那几个神情,饶是她自称见多识广,当着元月晚的面,被她那么一瞧,依然有点犯怵。

黄氏却不以为然:“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能有什么?不过就是多见了几处风景,又进宫了一回,当然比寻常女子要厉害些了,也不足为奇。”

“她都不给太太你的面子。”张管家娘子忿忿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呢,她倒好,把老太太都搬出来了,这是瞧不起谁呢?”

黄氏道:“乡野里长大的丫头,还会管你那许多,她不给我面子,也没给大房面子,那还是三丫头的亲娘呢。要我说,这必定都是她娘教的。”

黄氏说着自己就生气起来:“一直以为二房会老老实实呆在越州,谁想这么快就回来了,女儿还做了王妃,你再看看我们。”

张管家娘子陪着笑:“话也不能这么说,做了王妃就真的好了?我看不一定。再说了,咱们三房里人丁兴旺,她二房就三个儿女,大房就更不说了,一儿一女,女儿还跟她不亲厚,怕也是恨二房恨得要死了。”

黄氏冷笑:“她好意思恨?谁叫她当年一颗心都只在儿子身上,女儿烧得都不省人事了,要不是元月晚那丫头去看,指不定如今还在不在呢。她倒好,还去恨人家。”

张管家娘子讪讪笑着:“人不都这样,升米恩斗米仇,哪管许多。”

黄氏不耐烦地摆手:“咱们也别说旁人了,自己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老爷那几个儿子,一个娶了妻的,天天不安生,如今又有个要议亲了,真是烦人。没一个是我亲生的,我却比他们的亲娘还要操心。”

“这不您才是嫡母嘛,他们见了您,都得叫声母亲,娶了媳妇,也得给您敬茶不是?”张管家娘子笑道,“再说了,一回生二回熟,您给三少爷的亲事经历了回,以后咱们五少爷七少爷的亲事,您可不就手到擒来了么?”

“谁稀罕这些啊?”黄氏啐道,“只怕一样没做好,老太太就该叫二房的管家了。”

她这话说得倒是极有可能,张管家娘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好在有管事媳妇进来回事,她这才得了空,从屋里出来。

一阵风过,落叶簌簌,张管家娘子抬头望了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

要变天了啊。

这一年的中秋,是越国公府多年来最团圆的一次了。没有外人在场,按元老夫人的意思,大家就在开阔的花厅上坐了,男女桌间也不用屏风挡了,更是显得宽敞。

菜肴流水似的上来,桌上还摆有象征团圆的西瓜、柚子、苹果、龙眼、大枣,当然,更少不了月饼。

秋风送爽,就着时有时无的桂花香,他们喝着桂花酒,吃着秋螃蟹,唠着家常话。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开心的。

“来,大妹妹,我敬你一杯。明年今日你就要在宫里过中秋了,这一杯咱们必须得喝了。”

即便是扫兴如她二哥元月鸿这般的,元月晚也痛快与他干杯了。

“大妹妹少听他胡说,他喝多了。”元月鸿的妻子王锦绣赶紧过来赔笑道,一面又催促了元月鸿回他桌上去。

“来,大妹妹,我替他给你陪个罪。”王锦绣说着,自己就先干了,亮了空的酒杯底给她看,又笑道,“大妹妹如今出息了,若有机会也得替我那妹子相看相看。”

她说着,又拉了王锦云过来,非要她也敬元月晚一杯。

元月晚心里很瞧不上她的这位二嫂子,但碍着众人都在,又是这样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不好闹出不愉快,且看王锦云那怯怯的模样,又为她感到惋惜,可惜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偏生在这样的人家。

“说起来,咱们大小姐的亲事定了,后面的也就快了。”黄夫人笑道,“大姐姐带了个好头,往后姊妹们说亲都要好些。”

“是啊,”王夫人也配合地笑,“有个靖王做姐夫,往后谁还敢欺负了姑娘们去?”

元老夫人不耐烦听她们说这些,叫了元月晚过去,笑道:“我看你才喝了几杯酒,那酒虽香甜,到底后劲大,你别喝了,坐我这儿,剥点莲子吃。”

元月晚依言坐了过去,慢腾腾剥了莲子。

知道是老夫人护着她,黄夫人也就不再往下说了,只暗暗瞪了元月华元月蓉一眼,暗恨她们不争气,这些年也没在老太太跟前挣得几分欢喜。

那边元月英早离了席,她带着元月柔,跟元月清等一众兄弟们玩起了投壶。大概是谁耍赖,被元月英大声指责了一回,还笑话他堂堂男子汉竟然输不起。

声音传来,元老夫人禁不住笑,问白夫人道:“这丫头,这么些年了还是这么个性子。”

白夫人也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只要她开心,这样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太跳脱了些。”余夫人轻轻摇头,眉宇间皆是担忧,“她这个样子,以后说了婆家,还是这副脾气,少不得要吃苦的。”

白夫人心知她这位大嫂是在责怪她没教养好元月英,只垂首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元老夫人开口了,她哼道:“有我们在,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叫我们家的丫头吃苦。”

余夫人自知说错了话,也不敢再说,只笑笑,称了声是。

元月晚剥够了莲子,也起身走去一旁,坐在秋千架上看他们玩投壶。

“来玩一个啊。”元月英笑着,就将手里一支去了头的弓箭扔向了她。

虽是弓箭去了头,看她直直扔了过去,还是有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好在元月晚稳稳抓住,她就坐在秋千上,举着弓箭瞄了瞄,手腕一使劲,就将那支箭扔了出去。

铛的一声响,那支箭稳稳落在了青铜壶器里。

元月英欢呼起来:“我赢啦!”

“你这是作弊!”兄弟们不服气道,“最后这支都不是你自己投的!不算!”

然而元月英是耍赖惯了的,哪里肯依他们,嘴里振振有词,手上也毫不客气,就去抢战利品。有人抢,有人拦,几个人瞬间就扭成了一团。

元月晚荡着秋千,看他们打闹,自己只望着笑。

“明天十六,月色更好,要不要出去赏月?”元月清背着手走过来,笑问。

“这就是你们京城的追月?”元月晚早有耳闻,自己却从未参加过。

“什么你们京城?你不也是这里的?”元月清佯装嗔道。

元月晚笑着:“去哪儿?不会又是鸿运楼吧?”她对这酒楼可都有点心理阴影了。

“你怎么猜是鸿运楼呢?”

“大家都知道,那是你跟你的狐朋狗友们常去喝酒的地方,我猜是那里有错么?”元月晚白了他一眼。

元月清呵呵笑着,走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她推着秋千:“其实我们是要去凤凰山啦。”

“我们?”元月晚扭头去看了他,“你跟谁啊?”

元月清掰了手指头:“我,和我的狐朋狗友们,这不是你刚说的么?”

“你讽刺我?”元月晚笑着,腾出一只手来就要去打他。

元月清却在这时候突然发力,故意给她的秋千推了起来,吓得她赶紧又抓紧了绳子,同时也不忘去吼他:“你跟我使坏?等我下来再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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