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日,勇者斗恶龙

进入《进击的勇者》之前，阮程程心中的决战类似港产金庸剧的郭靖VS欧阳锋，电脑做几条金龙和哈蟆对撞,放在十几年前还是挺唬人的。

放在自己身上,就是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死战。

一柄碗口粗、黑铁铸成的骑士□□像毒蛇，钉向阮程程腹部；她向右避开,□□跟着横扫，带着风声击在一面凭空冒出来的方盾正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仅仅一秒,骑士□□就从毛兴宇手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强力十/字弩,三支□□迅速缩短和她之间的距离。

阮程程用最快速度缩在方盾后面，当当当三声，厚重坚固、刻着金银双树的方盾不停颤抖。

一秒钟之后,她也凭空拎出两把特制□□,看也不看扣动扳机。再探出头,毛兴宇不见了,原地也竖着一面门板大、表面钉满倒刺的古代盾牌。

到了混沌关卡,玩家仓库装满保命装备，至尊勇者也不例外。

她拽出一把精灵短剑,想了想，又塞回仓库：锋利归锋利，距离太远，派不上用场。

对面声音慢悠悠,不像生死决战，倒像商量战术：“程程，这么拼,累不累？”

阮程程没出声，被鲜血打湿的衣裳黏住身上，仿佛一百只蚂蚁乱爬。

“我说，算了吧，啊？”毛兴宇体贴温柔，像亲密无间的男朋友，“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应付七天后的决战？缺了你，我们可对付不了黑龙恶灵。再说了，等钟队回来，我怎么和人家交代？”

木头人会打死你的，阮程程想，思路不由自主蔓延：他们到了哪里？吴祥林知道馨馨的事，该有多伤心！

突然之间，面前方盾甩上半空，始作俑者是一柄古代攻打城门的铁锤。看得出，铁锤很重，毛兴宇不得不双手抓着，脸都憋红了。

他顺势一扫，势头又快又猛，阮程程只来得及向右跃出，左肩被击中，胳膊抬不起来了。

糟糕！

见对方得意的笑，她咬紧牙，默念“狭路相逢勇者胜”，没受伤的右手拔出精灵短剑，左手拎出一面小圆盾。

只一下，铁锤锤头便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毛兴宇反应也很快，迅速拔出两把三灵军刺，锋利如刀，血槽呈暗红色；“黑蜘蛛队”最不缺的就是军人、重犯，这种被时代淘汰的武器人手一把，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利刃划破空气，拳头带着风声，提升过力量速度的身体猛力撞击，四只□□错移动，踏平野草，趟过土坡。

一剑两剑，她移动没对方快，只能凭锋利无匹的短剑自卫，于是毛兴宇围着她东奔西跳，一沾即走，像一只八支腿的黑蜘蛛。

我能行！阮程程努力调匀呼吸，安慰自己：她受过七、八年专业训练，毛兴宇最近一年才密集健身、学习拳脚，作战意识、反应和经验差远了。

至于力量速度，难道她会比对方低吗？

几米之外，毛兴宇轻松自如地吹声口哨，仿佛正经历一场友队之间的热身赛，忽然压低声音：“程程，知不知道你的馨馨临死之前，说些什么？”

好友浑身僵硬、横在地面的场景像一把荆棘，刺入阮程程心底。

“你~”

来不及了。

一小团古怪东西脱离毛兴宇手掌，线条纵横交错，在视野中突兀地变大：是一面黑乎乎的渔网！

一个呼吸之间，阮程程整个人被罩住了，渔网四周缀着吸铁石和铅块，底部自动合拢，把她裹得像一枚粽子。

糟糕！她匆忙切割，渔网由铜丝、人鱼头发和其他材料编成，长时间浸泡魔药，韧性很强，短剑反而不着力。

毛兴宇并没给敌人第二次尝试的机会，第一脚踢飞她的短剑，第二脚狠狠跺在她胸腹，军刺对准她的额头：“另一把勇者武器，拿出来。”

从渔网望出去，树顶是方方正正的，阮程程感觉自己的肋骨断了。“馨馨说什么？”

毛兴宇笑了笑，“她说，程程会找你算账的。”

馨馨对我很失望吧？阮程程视野模糊。

毛兴宇死死盯着她，军刺慢慢下移，从渔网网格之中对准她的右眼，“程程，你是聪明人，我数到三。”

阮程程慢慢侧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肩膀。

军刺缓慢移动，树林另一侧声响嘈杂，有人喊“逮着了！”另有人嚷“一，二~”

从她的角度，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毛兴宇却右脚发力，踩得她喘不过气，一把抓起望远镜：

变异蝴蝶被罩在一个巨大的铁渔网，没头没脑地朝这边飞，下面七、八条膀大腰圆的男子死死抓着绳子。

李奎双脚蹬地，身体后倾如拔河比赛，不停地喊“快”；队尾的人手忙脚乱地，凭空拎出一件件重物把绳索压住。

至于41号窦林，扔在一个土坑里，身体被埋没大半，没动静了。

毛兴宇满意地收回目光，把望远镜放回仓库，“我说什么来着？程程，没了小蝴蝶，我都替你心疼。再说，七天后的战斗缺不了....”

怎么办？阮程程大脑拼命运转，忽然被浓郁新鲜的铁锈味吸引了。她吸吸鼻子，有种回到德拉库拉城堡地底血池的错觉。

敌人僵住了，满脸不可思议，脖颈一寸寸扭转：不可能，宝宝不可能死，尘世间的武器伤不到它。

倒退几分钟，另一场战斗到了生死关头。

像对待其他敌人一样，巨蟒在地面迅速游动，从四面八方向迅猛龙发起攻击。只要被它缠住，哪怕是钢铁恐龙、钻石恐龙，也能勒成一坨泥。

出于生态链顶端的食肉动物直觉，以及在生态室的演练、探讨战术，迅猛龙和敌人一样清楚这一点。于是它像一匹饥肠辘辘、追逐着绵羊的恶狼，在树林中钻来钻去，从不在原地停留一秒钟。

如果阮程程在场，一定得意洋洋：不知不觉，和自己并肩成长的迅猛龙已经这么强大，力量、速度分别达到35/34！

是最最优秀迅猛龙的3.5倍！

毛兴宇就该郁闷了：巨蟒去年8月孵化，10月进入关卡，尽管也有三甲、至尊勇者的加成，属性提高太少了。

何况，黑魔法诞生的蟒蛇优势在于防御和毒液，强横够强横，毕竟不靠自己狩猎：毛兴宇每天把活食喂到面前，它只需张开嘴巴就好。

滋啦--咯吱--

利爪刺中脸盆大的鳞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迅猛龙朝左侧疾行；巨蟒掉转头颅，大半个身体在地面兜个圈子，弹簧般向敌人猛扑。

阳光透过浓绿树顶，在地面撒下一枚枚金币，巨蟒脖颈没留下一丝痕迹，长牙像四枚弯钩，在空气中涌出毒汁，却没能穿透一层银白色、细细密密的盔甲--

珍稀武器，精灵锁甲！

锁甲由两个半片组成，阮程程用细绳穿起，分给自己和迅猛龙。后来和罗妍、赵馨馨共骑，又和狼爪队同行，团队实力不断提升，她就把整副锁甲让给迅猛龙，它冲锋陷阵的时候多着。

两只冷血野兽迅速分开，寻找下一次机会。

5次、18次....第27次对攻之后，胜利天平突然倾斜：

右侧战场，阮程程被渔网裹住，整个人被踢飞出去--迅猛龙冷冰冰的竖瞳转动，脚步犹豫1/10秒，身后敌人灵敏地捕捉到了。

巨蟒突然带着腥风高高窜起，拦在原本方向和右侧中间的地方，宛如一条修行千年、即将生出的蛟龙。

这次它成功了。

迅猛龙被卷住半个身体，竭力跳跃，锁甲却挂住敌人鳞片。巨蟒身躯急剧缩短，一圈又一圈，围绕猎物成为一个上细下粗的活烟囱，一小截恐龙尾巴从两截蛇身之间伸出来。

它有点得意，望着天空“哈”一声，突然发现，一个长尾巴的绿东西在视野中间越来越大--是细颚龙，只用1/10秒就从树顶落到巨蟒额头，如同一颗小小的松果。

与迅猛龙不同，奖励点数只加速度的细颚龙，速度高达56！

最最优秀细颚龙的5.6倍！

下一秒钟，小恐龙尖尖的嘴巴就深深刺入茶碟那么大的蛇目，血管、软肉、晶体和血液一股脑涌出来。

巨蟒像被天雷劈中的蛟龙，砰地一声倒下，身躯甩来甩去，拍击地面发出“啪”的声音。

迅猛龙被甩飞十多米，撞倒一棵茁壮大树。小小同类顽强地待在原处：喏，它左前爪勾住蛇嘴边缘，尾巴在对方脖颈绕个圈，居然没掉下来。

第一波痛苦之后，巨蟒哆哆嗦嗦地，勉强立起上半身，发现敌人站在几米之外。

那是它看到的最后的东西了。

两只小巧锋利的爪子撕破蟒蛇左眼，细颚龙紧接着低下头，叼起草莓果冻似的眼珠子。

巨蟒疼得满地打滚，带着发自内心的绝望，好在敌人没让它痛苦太久：迅猛龙从正面疾冲，叼着一枚黑黝黝、沉甸甸、新月一般的弯钩，头颅从左到右一摆--

“血腥之月”关卡，狼人之王的爪子！

巨蟒头颅突兀地裂成两半，上颌连带天灵盖，下巴带着脖颈，中间是血淋淋的肌肉、筋膜和血管。

小矮人说过，黑魔法孵化的巨蟒不惧水火、也不会被尘世武器伤到，幸好，狼人也是奇幻世界的生物！

回到战场另一侧，阮程程当然不会放过敌人分神的机会。

本能告诉她，机会只有一次，于是她想也不想就原地打个滚，狠狠一脚，踢中毛兴宇膝盖。

对方倒下了，但反应很快，左手撑地，腰腹用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拼了！她拔出另一把短剑，右脚蹬地，朝着敌人猛扑。

手中利刃穿透血肉，胸腹之间冷冰冰，像冬天悬在屋檐下的冰棱。

一切静止下来之后，阮程程看到面前两只难以置信的眼睛。

自己和敌人太近了。

一边手脚并用地后退，一边忍不住“啊”一声，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剥离一柄三灵军刺，上面都是她的血；至于精灵短剑，赫然钉在敌人胸膛。

在刀尖行走12个月，阮程程一眼就明白，对方死定了，自己似乎还能苟活。

来的路上，满脑子“给馨馨报仇”，如今一个活生生的男人真的死在手里，她又有点惊惶：毕竟，人类和哥布林、骷髅兵、恶灵和完全不同，毕竟，毛兴宇是认识的。

相比之下，濒死者就镇定多了，盯了一眼戳在自己胸口的短剑，整个人松弛下来，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轻松。

他凭空拎出一盒雪茄，想点燃，有点吃力，放回去换成□□。“程程。”

阮程程哆嗦着手指，给自己敷药。

“程程，我本来，本来，”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侧过头看着她：肿成一条缝的红眼睛，鼻梁红红的，嘴唇干裂，下巴被他打肿了，头发乱的像草窝。

“赵馨馨是因为你死的。”毛兴宇改口，语气恶毒，“没有你，我才懒得看她。”

阮程程怒目而视，“你撒谎！我从没得罪过你！”

毛兴宇颤颤巍巍地抬起左臂，指着自己左眼，“没得罪？阮队，阮程程，你看清楚！”

什么意思？

阮程程尽可能地裹好伤口，拉好衣服，走前两步：他两只眼睛好端端，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你又没瞎。”

这句话把毛兴宇逗笑了，笑着笑着，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涌出来。

自己心心念念的“仇”，人家根本不知道，连忘记都称不上。

挺悲哀的。

毛兴宇连解释的兴趣都没了，四肢摊开，看着头顶树叶：阿峰没了，宝宝也没了，等自己死了，大志也活不成。

黄泉路上一起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努力昂起头，他盯着胸口燃烧着绿焰和黑雾的短剑，居然心情愉悦：能死在精灵出品、游戏鉴定的勇者武器手里，世间没几个。

视野开始模糊，可能血涌进脑海，看什么都是红的。

毛兴宇最后看一眼站在身边、手足无措的阮程程，忽然想起，初遇对方的模样：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鼻梁优美，嘴唇像花瓣，下巴线条优美，聪明冷静，举止飒爽，俨然人间富贵花。和柔弱清瘦的罗妍并肩而立，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记得罗妍给他药，还帮他卷纱布；阮程程也塞给他一块奶油蛋糕，警惕地东张西望，把小石子投到草丛，美其名曰：“万一有虫子啊蛇啊，就咬不到我们了。”

毛兴宇微笑，慢慢吐出最后一口气：如果，仅仅是如果，自己没和两个女孩子分开....

咫尺之遥，阮程程丝毫没体会到他的古怪心思。

两只恐龙从远处疾奔过来，大的站在她身边，小的径直爬到她肩膀。

安全了，阮程程一口气泄了，颓然倒下，“牙崽，去，去。”

不等叮嘱第二遍，迅猛龙已经朝战场另一方奔去，效果立竿见影：“黑寡妇”队员四散奔逃，有人喊“别慌”，也有人屁滚尿流。

阮程程连动一根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自从卡德加令她进入幻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从钢炉堡到现在，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自己身边。

现在她整个人轻飘飘，似乎可以飞起来，身体一部分永远离开大地，徐徐上升。

细颚龙转动红宝石似的眼睛，抓出两枚红得发黑的珍稀红树莓，塞进阮程程嘴里--尽管美味佳肴成千上万，它还是最喜欢拐棍糖和这种侏罗纪森林的水果。

那里是它的故乡呀！

嘴里酸酸甜甜，阮程程嘟囔“给我水”就闭上眼睛，时隔一个月第一次睡着了。